身在儒林,心在世外——滁州行之二

老宝马

<p class="ql-block">  携一路风尘,走进全椒吴敬梓故居,不为旅游,只为探寻一颗灵魂的轨迹。</p><p class="ql-block"> 吴敬梓故居位于全椒县襄河镇河湾街,建于1668年前后十年间,是吴敬梓的曾祖父吴国对考中进士后所建,又称“遗园”,蕴含“遗世而独立”之意。又因吴国对科举时考中了“一甲三名”,故又称“探花第”。</p><p class="ql-block"> 时值夏日,阳光肆意,炎热逼人,这深宅大院里却很阴凉。虽然是假期,又是周末,但整个故居寂静清冷,没有几个游客。远处传来墙外孩子们的喧闹,近处时闻树上的鸟鸣。</p><p class="ql-block"> 穿过一进又一进院落,一步步走入昔日时光,也一步步走入先生曾经的向往与苦闷。</p><p class="ql-block"> 故居布局为东宅西园,占地面积7190平方米,建筑面积2850平方米。房屋建筑群为三进三出,分别为正宅东进、正宅中进、正宅西进。正宅东三进主要是吴家祖父的居室,中三进主要用来接待宾客和供奉祖先,西三进是吴敬梓父子的起居室。院落横列,巷道纵深,山墙重叠,拱门相应,青砖黛瓦,雕花门窗。屋内陈设,尽显豪门大户气派;墙上字画,暗露诗礼人家风雅。住宅西面是偌大的花园。漫步其中,花红木秀,池清鱼游。积翠亭清风拂面,敞轩上观鱼赏花,“赐书楼”书香盈袖,文木山房青灯犹明。</p><p class="ql-block"> 当然,真实的旧宅已经在太平天国时期被摧毁,现在的遗园是在原址上复建的。就这,据说才只有原来“遗园”的八分之一,可见当年吴家真的不同凡响。</p><p class="ql-block"> 据史载,全椒吴氏在当年不仅是当地第一豪门,在全安徽,也是赫赫有名。吴国对考上探花后,曾任朝廷和地方要职,深得顺治皇帝器重。吴国对兄弟五人,先后有四人考中进士。吴敬梓的祖父吴旦、嗣父吴霖起也都是科举出身,并都曾在官府任职。时人曾赞曰“国初以来重科第,鼎盛最数全椒吴”。</p><p class="ql-block"> 年轻时的吴敬梓,妥妥的官二代兼富二代。只要他愿意,功名富贵,似乎并不遥远。</p><p class="ql-block"> 但是,命运却常常以出其不意的手法来导演人生。上天对吴敬梓并不慷慨,给了他富贵的出身,也为他设置了坎坷的命运。</p><p class="ql-block"> 吴敬梓自幼聪颖过人,饱读诗书,极富才情,不仅文章写得好,诗词曲赋,也无不精通。科举考试,并不是他唯一的心头之好。较之于经文八股,他更渴望诗酒风流。但科第世家的传统,光大门楣的厚望,挟持着他不得不走上科举应试的道路。他18岁时便考中了秀才,但后来三次乡试,却尽皆败北。屡试不遇,尝到的不仅是失败的苦涩,更有人情的凉薄。讥笑嘲讽,风刀霜剑,时时刺痛着他敏感的心灵。</p><p class="ql-block"> 才华超群,饱读诗书,却止步于一个秀才。科举这道窄门,并不是凭借才学就可以穿越。寒窗苦读,换取的不过是生命的被吞噬。久在儒林,他对科举制度的洞悉已经深入骨髓。</p><p class="ql-block"> 吴敬梓幼年时过继给长房吴霖起,因为能继承更多的遗产,招致族人的怨恨和攻讦。父母去世后,族人争产更是纷争不断,甚至大打出手。满腹诗书,挡不住鹰瞵虎视;性本清高,敌不过尘世险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偌大家业被人瓜分却束手无策。</p><p class="ql-block"> 吴敬梓性格疏放,不理家产,科举失利后沉醉于歌舞声色之中,视钱财如草芥,以至于“田庐尽卖”,“奴逃仆散”。士绅嘲笑,族人责难,甚至被“乡里传为子弟戒”。任情旷达的潇洒,换来的是在世间的举步维艰。</p><p class="ql-block"> 从13岁到23岁,10年之间,母亲、生父、嗣父相继去世。分家之后,病弱的妻子陶氏也因不甘忍受族人的欺凌,饮恨而死。亲人离去,家产殆尽,心灵中仅存的温暖渐渐被悲伤的寒冬冰结,对家乡的留恋也慢慢被失意的流水冲刷殆尽。</p><p class="ql-block"> 当然,凭借剩余的财产,他也可以过着高于一般人的富裕生活</p><p class="ql-block"> 当然,凭借满腹才学,他也可以继续像《儒林外史》中的范进、周进一样皓首穷经,也许会有一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p><p class="ql-block"> 但是,此时吴敬梓对这一切已经不愿也不屑了。“少年多意气,高阁坐衔杯。”(吴敬梓《观海》)身在儒林,心在世外。科举的失意,人生的变故,促使他渴望更广大的世界,更宽阔的自由,更多彩的人生。</p><p class="ql-block"> “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柳永《鹤冲天·黄金榜上》)金榜题名,高官厚禄,纵有千般诱惑,毕竟不过是一场云烟。心灵千疮百孔的吴敬梓,洞穿了科举背后的虚妄荒诞,决意跳出红尘的沉浮起落,走向快意潇洒的余生。</p><p class="ql-block"> 终于,怀着“见机而作,逝将去汝”(吴敬梓《移家赋》)的决心,他变卖了在全椒的家产,在雍正11年(公元1733)二月的一天,吴敬梓带着续弦妻子和儿子吴烺登上小船,渡过长江,迁往南京居住,从此远离故土,断绝了与族人的联系。</p><p class="ql-block"> 迁居到南京后,吴敬梓结交贤士,谈诗饮酒,风流潇洒。但随着家产变卖殆尽,生活也陷入艰难困顿之中,常常要靠卖文和朋友接济度日。好友形容他“囊无一钱守,腹作千雷鸣”(《程晋芳《寄严冬有》》。冬日苦寒,夜不能眠,常与同好“乘月出城南门,绕城堞行数十里,歌吟啸呼,相与应和”,“夜夜如是,谓之‘暖足’”(程晋芳《吴敬梓传》)。</p><p class="ql-block"> 然而,正是在这样的生活艰难中,他完成了长篇巨著《儒林外史》的创作。此书一出,文坛震惊,“争传写之”(程晋芳《吴敬梓传》)。从此,又一部不可多得的名著,照亮了中国文学史的星空。</p><p class="ql-block"> 走进文木山房,伫立在吴敬梓像前,感慨万端。</p><p class="ql-block"> 从全椒到南京,距离并不遥远,但吴敬梓走完了精神跋涉的漫漫长途。</p><p class="ql-block"> 这一去,他从富贵走进贫寒,也从浅狭走向深广。</p><p class="ql-block"> 这一去,他用远离以求重生,也将愤懑化为涅槃。</p><p class="ql-block"> 这一去,他走上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也是被别人视为斜途的路。这条路荆棘丛生,荒凉凄冷,他走得异常艰难,甚至没有走到头就溘然长逝。但是,在遍尝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之后,他将赤裸裸的真实世相、人性百态一一穷尽在自己的笔下。他用一本书,绘出了清代儒林的绝妙写真,展现了一个时代的真实画卷。</p><p class="ql-block"> 他出身儒林,却站在了整个儒林之上,以他远大和犀利俯瞰整个儒林,让所有的进士举人、经学文章,都在他面前无地自容。</p><p class="ql-block"> 他的生命在贫穷中消逝,但灵魂却永不受贫穷的束缚。“儒冠不保千金产,稗说长传一部书”(萧娴)。他用自己的命运和作品,再次诠释了“文章憎命达”的深刻内涵。尽管他无法挣脱文人的的宿命,却用自己的心血之作,战胜了所有的非议和轻蔑,也战胜了命运和那个时代。</p><p class="ql-block"> 从故居出来,在襄河的对岸,还有一座很大的吴敬梓纪念馆。纪念馆占地面积5000平方米,建筑面积1000平方米,陈列着吴敬梓的雕像、古今名人纪念吴敬梓的字画以及研究吴敬梓及《儒林外史》的各种资料等。</p><p class="ql-block"> 吴敬梓活着的时候,故乡并不待见他。他死了以后,却给故乡带来了巨大的荣耀。故乡也许是为了表达对这位文学大家的歉意,也许是想用名人效应来增加点GDP,所以花巨资为他建了纪念馆并重修故居。</p><p class="ql-block"> 其实,吴敬梓这样的人,注定是和社会不兼容的,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每个人都被时代大潮裹挟,能够逆流而上、特立独行实在太难太难。正因如此,时至今日,他得到的也只是人们的敬重而不是模仿。</p><p class="ql-block"> 在故居与纪念馆之间,一条美丽的河流在夕阳下缓缓流淌,那是古老的襄河。</p><p class="ql-block"> 垂柳夹岸,波光粼粼,河水悠悠,流过古今。</p><p class="ql-block"> 岁月在流水中消逝,万物在时间中湮没,但是,伟大的作品可以战胜时间。</p><p class="ql-block"> 2024年7月</p> 故居示意图 庭院 穿堂 拱门 院落 卧室 外屋 客厅 西花园 (书斋。吴敬梓著有《文木山房集》)<br> 吴敬梓纪念馆 纪念馆内塑像 馆内收集的版本 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