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崇达的故乡

湘水余波

我的老师推荐80后作家蔡崇达给我，先后三本书，《皮囊》《命运》《草民》，这三本书合称蔡崇达故乡三部曲。我读完《草民》后，回读《命运》和《皮囊》。再读时，手不释卷，夜不能寐，书中真实真诚又细腻细致的故事令我深陷其中，几度落泪，以至怀疑这是小说还是传体。

作家蔡崇达的故乡在福建省泉州市东石镇，小说写的就是东石镇，这是夹在《草民》一书中的东石镇地图。

东石镇临海，东石镇的人信神，东石镇的人是靠着海和神长大的。故乡的人并不多，写入这三本书中的人物也不多。我从三个方面整理了三本书的人物及主要人物关系图。

从第一张图可以看到，《皮囊》和《草民》写了多个人物，且相互独立。《命运》写的人物是一串，连续四代。

从第二张图可以看到，故乡的人分成三个层面，祖辈、父辈和我辈。《命运》写的全是祖辈，其他两本书都涉及了。

从第三张图可以看到，在祖辈的人物中阿太是线索人物，在父辈和我辈中“ 我”是线索人物。而阿太的女儿百花就是“我”外婆的母亲，是个过渡人物。

这么些人物，每一个都是主角，每一个都是典型，每一个都是作家心中的刺，每一个也是读者心中的刺。我挑选了几个典型人物进行分析，横看，每一个都有独立的个性；纵看，每一辈人都有凸显的共性。

在东石镇里，从祖辈到我辈，一直存在的是一个“强”字。祖辈们顽强的生存下来，我辈们要强地向外发展。这两个“强”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相同之处是都很强大，不同之处是顽强的强重在刚强，坚强，而要强的强侧重强硬，出头。

从表格还可以看到，祖辈父辈们面对苦难从容、隐忍，底气十足；而我辈却狂妄自大，遇到困难时底气不足，自卑甚至自弃。

这是怎么了？

作家蔡崇达也许看到了，思考了，所以他在离开家乡寻找远方时，不停地回望家乡，不停地寻找家乡，不停地触摸家乡。他说，我们都是既离开了家乡又找不到远方的人。他说，要认识自己，先要认识他人。认识他人，从认识家乡的人开始。

没错，我们每一个人的根都在家乡。

在这三本书中，离不开家乡的人有这么些。

阿太的儿子在马来西亚发了财，要接她去，几次三番都接不走。就连她的儿子在家乡建了一座新房子，接她去住，也接不走。阿太对家乡的理解就是家，就是自己住了几十年的房子。她已经和房子长在一起了。

许安康在北京做生意破了产，得了抑郁症，只有卖了北京的房子回到家乡才治得好。

一心想去香港的趾高气昂的阿小在东石镇只呆了几个月，随后就去了香港。在香港，他没有家，他一直把曾经嫌弃的东石镇视作家乡。

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

故乡到底是什么？故乡到底在哪里？故乡为什么生生不息？故乡凭什么生生不息？这是我读了这三本书后最长久的思考。

故乡是什么

故乡是海的样子。

东石临南海，再远就是太平洋。海边有两个码头，一个是讨小海码头，另一个是讨大海码头。连着两个码头的是狭长狭长的沙滩和宽大宽大的海边跑道。

故乡是神的样子。

沿着海岸线一共有10座庙：夫人妈庙、妈祖庙、关帝爷庙、九龙三宫庙、孔夫子庙、观音阁、比干庙、镇海宫、七五爷庙、大普公。书中写的是多的是夫人妈、观音、大普公。太平的年代里，神住在庙里；纷乱的年代里，神住在厕所里。

故乡是人的样子。

阿太是一个活了九十九岁的人，有着传奇的一生。十五岁时被神婆预言“可怜啊，到死无子无孙无儿送终。”果然，阿太结婚了，但没有生一个孩子。神明送了三个儿女，三个儿女都死在她之前。阿太前前后后看到了十几个人死去，她死时无人无子无孙无儿送终。

那又怎样？最烂的活法，也是活法。阿太经历了那么多苦难活到了九十九。

无人送终又怎样？为他人活，是最容易的活法。阿太一生为他人而活，所以活到了九十九。

故乡在哪里

故乡在肉身里。

故乡长在曹操的背上。曹操刚出生时像一条丝瓜，皱皱巴巴，瘦瘦长长的。曹操是在他老婆走了后开始背观音菩萨的。那一年，曹操七十岁了，他的背驼成将近九十度了，走起来，总是向前犁着。他每天早上六点左右从西边的码头出发，中午走到东码头，下午再走回西码头。每走过一户人家，他都会问：“你今天过得好吗？”“要不要抽个签，这次不收你的钱，菩萨说的。”日日如此，年年如此，从不间断，直到死去。

故乡长在黑昌的腿上。黑昌组建了“命运慢跑团”，带领着东石镇的男人们走上了海边跑道。参加慢跑团的人都是男人，都是身体生病的人，也都是他妈的还要和世界杠的人。也就是在那条跑道上，“ 我”了解了“我”的父亲，了解了“我”的父辈。

故乡长在很多人的手上。阿太用双手刷着粪桶，种着地瓜；我的母亲用双手照顾残疾父亲八年；应莲用双手卖菜偿还夫君欠下的巨款......

故乡在灵魂里。

神婆用心护着阿太，明明知道阿太是一个“无子无孙无儿送终”的人，还是把她嫁给了自己的唯一的儿子。神明送了三个孩子给阿太，那都是神婆的心意吧。甚至死后，她的灵魂还没有离开，一直陪着阿太，护着阿太，在百花被卡住命运的时候，被她藏在厕所顶上的那尊佛救了百花。

父亲死后，母亲常梦见他。于是，母亲请巫人“引回”父亲的灵魂，还在镇海宫给他找了一份“义工”给他赎罪。直到父亲的灵魂恢复成二十出头的样子，才满意地放手。

故乡在命运里。

九十九岁的阿太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不哭不哭，你这傻孩子，和我闹了一辈子，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其实真正是我亲生的，只有你啊，我的命运。”

阿太一直在和她的命运杠着、闹着、玩着、亲着，最终赢了。

阿太一定是记得神婆说的秘密-----只要我们还活着，命运就得继续，命运是终是赢不了我们的......所以，你难受的时候，只要看着，你就看着，它还能折腾出什么东西，久了，你就知道，它终究像个孩子，或者，就是个孩子，是我们自己的孩子。我们的命运终究会由我们自己生下。我们终究是，自己命运的母亲。

故乡为什么生生不息，

故乡凭什么生生不息

为了他人，

为了下一代，

故乡生生不息。

凭着爱和勇气，

凭着气和精神，

凭着信和信仰，

故乡生生不息。

在读这三本书之前，我就很喜欢汪峰的《河流》。读完这三本书之后，更喜欢了。

每当我开车回家，在花山拐弯后，我的心情就来了一个大大的转折。拐弯之前，是寻找家乡的方向，拐弯之后，是触摸家乡的身体。哪个地方有个坑，哪个地方有棵树，哪个地方飞白鹭，哪个地方常站着某个人，一切都明明朗朗。

让我再唱一次《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