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生与他的《心语留痕》

顾桐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一座城市里,一个人能认识多少人?再具体说,就我居住的太原市而言,据前两年统计的数据,人口约为543.5万,人海茫茫,你识得几张面,“阅”人无数?这类问题不去想、不细想,也就作罢,若想下去,就不免庸人自扰,在心境上要自讨苦吃。网上有资料测算,人生行地,不走极端,就常形说,自知事起,一生“识人”约在两千上下。放在前说的这座城市的人口数中,也就不足三千分之一吧;若放在全球八十亿人口中,岂只少得可怜,几可忽略不计。这就要让人陷于茫茫然,“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了。行走闹市之间,人面如花,簇之若锦,抬眼望去,具是陌生面孔,相视一笑而不能。据说西边不是这样,对不熟识者报以灿然之眉眼是谓礼貌;我们这头,脸皮吝啬或日金贵,要绷着,不可以乱用。古国礼仪向来森严,非礼勿视,人心隔肚皮,归来泪满襟,不由地要生出“吾与谁归”的一息感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以上,是说人生的局限,仅是“识人”数量上的一个方面。再进一步讲,“悲情”还不止于此,这个“识”并非恒定状态,多会递减,“识”常就延为“不识”。人拾龄而“识人”,若以粗俗的比方是,很如狗熊掰苞米,一直在掰,好像掰得很多,但不断掰也不断扔,最后,腋下其实夹不住几穗。如我,小学同学四、五十个,现在能想起并还来往的只余二三;中学同学多一些,如今能记得的也不过四、五。而大学同学,虽然名姓还能说出十几个来,但毕业近四十年后,七省三市,山水迢遥,天各一方,变鸡犬之声相闻为不闻,己进入“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连班花面目都己模糊,捉不出一个清晰的来。倒是职业所系并退休的落脚地报社,所识同事还多,但也是“千淘万漉”后,与我性情投合而进入友道的只有三、五。可知,人生至暮,一切都是减法,物用的简与极简,自然不在话下;连人的“识”也是减并再减,几近减到个位数了。这“孤家寡人”的情形,悲耶?喜耶?都是心上的纠葛,逃不脱这人生走来的必然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关于“识人”,或许存在一个平常的道理,就是越往后越可以守得住,这是后来居上要占到的便宜,大约是因为趋“近”,如同新闻学上,判别新闻价值五要素之一的“接近性”,近则记得住,近则有得说。与谈恋爱相类,离得近,才有机会,才有可能。山弯水绕,叠床架屋,啰嗦了一大通,才引出正题,该说润生与他的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是我相识大约不足十年(?)的朋友,姓郭,曾任《太原铁道》报的总编辑。认识润生,是意外“收获”。我职业生涯退居二线后,卸却看稿编稿的繁忙实务,一次闲得无事,去楼上的太原记者协会找人闲聊,遇润生。初见,礼貌问候,互报家门。他自来熟,快人快语,一口一个“顾老师”,还配上“久仰久仰”的恭维话,让一向爱慕虚荣的我很是受用。这就始结友情。之后,他又多次请我吃饭,使我陷入“吃人嘴短”的不良境地。在我印象中,铁道是出人才为多的地方,两条钢轨,纵横万里,思路想不开阔都不行。润生即是,他能做到这一行中报社的第一支笔,实在不是浪得虚名。他出过新闻专著,所写都是实践所得,苦乐致知,泪笑总结,比教科书来得生动,令我这科班出身的新闻专业者读之几生汗颜。后来,大约有三四年,未见润生。这其间,电话问询,知他,家中生变故,母亲辞世,他哀哀不能禁,悲怆之情,无语凝噎……一个给于他生命的人,倾尽心血而后凋零,毌仪千古,我知之心,没有三年五载,他心境很难平复。再见润生,是近期。因为受命审读工作,我意外在一本内部发行的刊物上,读到他所写两文,一为《学会做饭,是人生存的基本技能》,一为《我总结的十个“寿”》,细细读过,觉文如其人。通篇如说白话,平实晓畅而具哲理,很有收藏价值。为表达阅读的欣喜感受,即打电话给润生。他接电话后,一句“好我的顾老师,咋想起我了!”于是,又请吃饭。见面,热络不提,他送我一册近年结集的随笔《心语留痕》。实在说,先前,我未读过润生这类有涉“个人情怀”的文字,以为铁路职工职业使然,笑谓“铁石心肠”,笔下坚硬为多。润生的随笔读来,一时,心头小雨如酥,可知“无情未必真豪杰”。这是润生卸去工作职务后的文字集合。人在位时,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已。就如同他在一首诗中所写:“我曾是一位在稿纸上种地的人/我种地/下种/都靠主人确定/主人画圈/才算成功/遵命文字不随心……”不弯不绕,直陈其言。这其实是许多充事文字工作者的同感。在规定的职业岗位上时,吃人家饭,看人家脸,为文清规戒律多,不能越雷池一步,写来多是面目雷同、绝无个性的官样文章。一旦退下,就如黄山谷(庭坚)先生所吟:“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弄晚晴……”自在而洒脱,笔下就恢复了本态,有了鲜活之气。润生的《心语留痕》,是落在纸上的声音,清清爽爽发自肺腑,真真切切盈在耳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或许是润生过去写“大文章”多了,他生出反感,和有了为文的叛逆性格,这册随笔集,所辑百十篇文章,无一宏大叙事的题材,很类瓜瓣豆叶、贩夫走卒的琐屑。然而,也正如此,读来反倒亲切到心。明人吴从先在他的《小窗自纪》中言:“良心在夜气清明之候,真情在箪食豆羹之间……”可见,这是悟道后的至理。润生思也勤写也勤,其笔下一路,完全口语行文,不藏不掖,几乎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无一丝雕琢感。他又擅写小事,娓娓道来,烛幽发微。如这类题材:《我的拉杆旅行箱》《常吃外卖有损健康》《男人小气是硬伤》《人老怕孤单》等等,润生入笔即生趣,写来饶有兴味,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于我,则不能,每写要大,忧国忧民,要生出于今己是古怪的悲天悯人的情怀。想想,觉润生是与生俱来的一个智者。他生于阳曲农家,二十岁之前,就是在泥土上刨食的乡村后生。他的朴实,他的机智,都来自于这片土地的厚赠。而后,为霞满天,又化为文字,情至深处,不饰虚华,以此折射他的人生态度和平凡生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于芸芸众生中,认识润生,也是天所厚矣。厚则厚,若总结并延伸开来,我更羡慕润生。事实有三:一是他率性直白的口语写作能力,倾所思所想而无滞碍生涩;二是他一口标准的阳曲县普通话,说得摇曳有姿,极富音乐感和亲切感;三是,据说他在铁路上也算一级干部,退休后,坐火车、高铁都不用花自家银钱,仅凭一纸证件就能遍游全国大好河山。人,在家待腻了或“审美”疲劳了,高兴或不高兴时,都有一种“说走就走”的旅行冲动。于润生可行,物质便利;于我而不行,囊中羞涩。心想往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上文作完,似觉言犹未尽。再写,仍从“识人”上扯去,不算附记。对太原铁路行业中的写作者,除本文所写润生外,还很熟惯的一位叫俊生,姓梁。认识他要早于润生。我做报社编辑时,俊生投稿多,且以评论写作见长。太原是内地城市,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后,业余的新闻写作人才(即通讯员)不多,而擅长评论写作的更是凤毛麟角。俊生给我以“一枝独秀”的感觉。他的小评论总能抓住热点,一语中的,一针见血,为我喜欢采用并多约稿。润生与俊生,是行业写作里的“师徒关系”,双“生”双秀,我两朋牵连,友道弥厚。俊生退休后,在榆次租一处农家小院,过着闲适的“耕读”日子。他为人厚道,多邀文朋诗友往小院,聚谈与闲聊。我去过两回,感觉犹佳,一院子的蔬果,翠欲滴,红似燃,心境舒坦熨贴之极,妙不可言诉。最近一次去,是上上周或更早,与润生同往。文行无掣,不妨再另诉一笔。在大块朵颐俊生栽种的各样农产品后,我与润生又往邻院走动一看。亦小院,原住民是一独居的中年村妇。看上去要老许多,向她情形,丈夫死了,一儿一女在榆次市里打工,她留居这是也是有奈无奈。再问她丈夫何因去世?村妇泪下,不语。再问,村妇手捂胸口,说:“我难活哩!(榆次土活,意为我心里难受得很)”。润生与我不再问。走出村妇院落,润生叹口气说,咱们人模狗样,可这受苦人还多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配图为作者先前所拍荷花。)</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