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食(之四)姬现立

姬现立

<p class="ql-block"> 鱼</p> <p class="ql-block">  我的野食图谱中,鱼居第一位。</p><p class="ql-block"> 不止是因为它历史久远。据说,早在3亿年前,就出现了真正的鱼类,好像最早的人类祖先早期猿人距现在也不到200万年。也不止是它在文人墨客的诗句里摇曳生姿。从玄真人张志和的“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到戴叔伦的“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再到“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鱼儿在一幅幅水墨画中游过来游过去,是多么浪漫而又惬意的场景啊。</p> <p class="ql-block"> 我之所以念念不忘,是因为在童年记忆里,它能很容易地满足我的口腹之欲,不依赖别人帮助,不增加家庭负担,自己动手即可足食,百利而无一害。</p><p class="ql-block"> 其实家乡的鱼儿类型是很单调的,最常见的是泥鳅、白条、五彩鱼,偶尔能抓到黄嘎牙、沙咕噜,那就很幸运了。</p><p class="ql-block"> 在南拐村,穿村而过的是一条小河,不,其实叫小溪更贴切,除了夏季涨洪水,平时只有哩哩啦啦的浅浅水流。河的最上游,是一个小型水库,就叫南拐水库。这些,就是我抓鱼的主战场。当然,战场还有村里的几口机井。</p> <p class="ql-block">  最常见的捕鱼方式是翻石头、摸水草,偶尔发现一条小鱼,则小心翼翼地用手去捂,十有八九鱼儿会从指缝间溜走。但总有收获的时候,两手合拢间,感觉手中滑溜溜有物什在动,肯定是鱼儿无疑了,手颤抖着连同掌间的石块杂草一起抛向岸边,看鱼儿在岸上无助地跳呀跳,心中的快乐仿佛变成了天上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四散开来。</p><p class="ql-block"> 比较靠谱的方式是扎堰。挑选一段分叉河道,几名孩童搭班配合,在分叉处用石块、河泥、树杈、水草垒起一道石堰,把其中的一条水道完全堵死,静待流水落花散尽---呵呵,浪漫了,就等着水干捡鱼吧。这种大工程费时费力,但收获也多,往往能逮上小半盆,泥鳅板鲫、嘎牙白条,各色鱼等,不一而足。当夕阳西下,携鱼而归,桃溪近、幽香远,千般如意弥漫心头,心灵就在天堂。</p> <p class="ql-block">  再有就是钓鱼。讲究的,用专门的鱼线鱼钩,挑选中通外直的竹子,做成漂亮的鱼竿,鱼漂是鲜亮的鹅毛,鱼饵是现挖的蚯蚓,走在钓鱼的路上,趾高气昂、意气风发,先不说能否钓到鱼,那份显摆,那份气势,就让我等羡慕不已。而我的鱼竿就逊色的多了,竿是槐树枝条,线是母亲的纳鞋底子线,漂是随便找的能飘在水上的物件,鸡毛啊,玉米杆啊,等等,一看就不是正规军,当然收获也寥寥。但是有一次,我用这样的简陋鱼竿把我家吃水井的一条守井鲤给弄了出来,惊呆了一帮大人,那鱼可是在这口井里游荡了好几年,谁也不知道啥时候进去的,啥时候出现的。</p><p class="ql-block"> 还有就是每年抽水浇地时,村里的大机井被抽干了,平时七八米深的一井清水,变成了井底的一池泥浆,一村老少围在井边,一些手脚麻利的年轻人只穿一个大裤衩,跳进井底在浑水中摸。只见鱼儿被呛得头伸出水面,拼命地挣扎,或者突然高高跃起,跳出去数尺,引得围观的人大声叫唤。这时候,抓鱼已经有了别样的意义,成了庄稼人一场意外的狂欢,人们忘了地里打蔫儿的庄稼,忘了面缸里空空如也的恓惶与焦虑,只管欢乐地笑啊、叫啊、跳啊,伴随着一条条绝望跳跃的鱼儿被扔在盆里、桶里。</p> <p class="ql-block">  有一年,大概是1984年,家乡涨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水,半夜时我家西头的邻居李家的灶火(家乡话里指厨房)被洪水冲塌了,他家的女眷都挤在我家嗷嗷地哭,我父亲则和他家的男人们手拿铁锨,守在他家的院子里,防备着更大的水势冲垮其他房屋,我的心里也和他家人一样恐慌又害怕。到了第二天,水回落了,李家的上房没有被冲塌,我却从他家的院子里拾了一条一尺多长的草鱼,父亲说是上游的水库里的鱼冲下来了。抱着这条鱼,我竟有些感谢这场洪水,忘记了邻居家人半夜三更的哭喊。唉,孩子呀!</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和一群比我大的孩子们围在机井口看人钓鱼,忽然有个大孩子恶作剧地把我推了下去。我在井水里扑腾,只顾得说了一句:“我不会水——”就开始往下沉。嘴里咕嘟咕嘟地灌水,鼻子眼里都开始进水,那一霎,我感觉到了死亡离我如此之近。忽然,有人拉住了我的衣领,把握拖出了水面。原来,是推我下去的那个孩子跳下去救我了。事后,我妈怒气冲冲地到他家讨说法,他妈则一个劲儿地道歉,说他不知道立娃不会游水。回想起来,这次离死亡最近的经历也是因为鱼,也算一种另类的缘分。</p> <p class="ql-block">  再有关于鱼的记忆就是吃鱼了。</p><p class="ql-block"> 最常规的吃法是用南瓜叶把捕获的泥鳅、白条包起来,升起一堆野火,放在火上烧烤,十几分钟后揭去黑乎乎的南瓜叶,露出鲜嫩的白肉。讲究的时候,撒点从家里带出来的细盐,或者放些花椒叶;大多的时候不加任何佐料,直接入口。那滋味,不可说,也不用说,都是满足和享受。</p><p class="ql-block"> 如果鱼获可观,则惊动了高堂,父母参与之下,做鱼就成了幸福了。宰杀之后,用盐、葱花、姜片腌制,再拌上面粉,倒出有限的食用油,嗤嗤拉拉地炸得金黄,满满当当地大半盆,一家人围坐着,高兴地吃鱼,所谓“盘中不是鲸鲵肉,鲟鲊初熟”,在那物质匮乏、三百瓮齑的清贫年代,是怎样的一种温馨与温暖啊。</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父亲开始养老鳖,鳖池里有了一群群的鲤鱼、草鱼,见鱼的时候多了,反倒是记忆不深了。只记得父亲春夏秋三季去学校时,他那辆自行车后面都要带上两个大桶,他要为那些老鳖找蛋白质——青蛙了,螃蟹了,别人不要的鸡鸭肠了,有时甚至是一些蛆虫。我不记得那些鱼鳖们进食的场景了,只记得父亲黑瘦、菜色的脸,他为了家庭付出了一切,却很难换来“鳊鱼肥美菜苔香”。</p> <p class="ql-block">  中伏了,天气闷热,几乎每天都有阵雨。</p><p class="ql-block"> 忽然想,会不会忽然一场荆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