侘寂

亦曦

初见“侘”字，是多年前去日本，我撑伞而行在人声稀少的街头。没有以往游历中满目喧嚷的景象，也没有足以引起新鲜感的风景，只看到一座座黑瓦白墙的庭院，无声卧列雨中。

宁静，空灵，眼前的世界除了黑、白、灰，再无其他颜色。我在那一瞬间听到了心沉落的声音，万千繁芜纷纷远去，只愿在此安静听雨。我惊诧于这种凭空而来的有如魔法般的牵引力，竟让一位过客旅人生出如此静定安详之心。而后在转首间看到了这个“侘”字。

这个我不知道读作什么的中国字，静立于一面白墙之上，在雨气的朦罩下，透着陌生、新奇以及一丝神秘。

这个字迅速吸引着我，以至于回国后我细细查阅，知道了它跟后面的那个字一起读作“侘寂”。

若对“侘寂”做个简单的定义，应是“素简、寂静、随性……，但这些自然还远远不够解释。

反应在环境上，侘寂是一种清简甚至是清贫的装饰风格。它以无装饰性来呈现空间的本真与自然，使得那些斑驳的，残陋的，纹理可辨的材质成为环境的组成要素。如一束干枯的花，一面简素的墙，一只陈陋的碗……意在打造一种视觉上的沧桑之色，一种氛围上的黯然之姿。

中国的很多诗词都可以诠释侘寂之意象。如“留得残荷听雨声”。这份枯荷寒雨中的清冷与寂寥最能表达侘寂精神。

又如“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都是展现侘寂之美的传神佳句。

侘寂是 “枯滕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是“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是“人散后，一勾凉月天如水……

侘寂之美，寡淡、孤静，仿佛谦卑又觉清高，仿佛极空又觉极满，带人进入无限想象空间。

如茶道以淡味为宜，但回甘无穷；如琴曲以空灵为佳，但余韵不绝。

它以极简之物传递其意韵，让人感受超越物件及环境之外的东西。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既游走在意识边缘，又深埋于内心深处。

当你感受到侘寂之美时，身体正迅速抽离尘俗，任沉舟侧畔千帆过，仿佛世间就剩下一壶茶，一曲琴或是一窗雨……

如此说来，侘寂更是一种心境。拥有了侘寂之心，灵魂就从他顾转为自顾，真正与自己内心接壤。人世间的种种辗转与紧要，皆不再紧要，只觉所得所求不过就是这般平淡素日。

这是远离物质世界的种种诱惑与困顿之后，找到的一种平静的满足感，是不惧时光流逝而静享其美的从容随性。

当空替代满，简替代繁，心灵就有了呼吸的空间。而后就有了闲，有了静，有了看见。看见破败中的美好，暗昧处的光明，浅淡中的深远，极少处的极多……

当然，也看见了久掩于世俗的真正的自己。

“侘寂”并非悲观认命，而是让我们在不完美之中发现美，在平淡之中找到满足，在久处繁华之下生出质朴之心。

“侘寂”更不是消极避世，是当拥挤的尘世浪潮推着我们向前的时候，能有停下来的智慧与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