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楢山节考》:死亡,人性的折射镜

🌸BB熊🐾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i>“死亡是一面镜子,反射出生命在它面前做的各种徒劳的姿态。”——加西亚·马尔克斯</i></b></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是发生在楢山某个无名村落里的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村子隐匿在连绵群山之中,信息封闭加上交通不便,这里的人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故事的主角阿玲,是从邻村嫁过来的,说是邻村,其实也相距很远,中间还隔着另一座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粮食极度匮乏连基本生活都无法保证的环境下,村民们的文化活动是十分有限的。一年当中,他们只过两个节日,盂兰盆节和楢山祭。楢山祭与盂兰盆节是连在一起的,靠山吃饭的农民相信“山无大小,皆有神灵”,他们敬畏山神,很重视这个节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但所谓的重视不过是捡村子中央的一块空地,双手拿着长柄勺大家围在一起跳盂兰盆舞,然后就是煮食平时舍不得吃的白米饭。山里面没有多少能种植稻米的肥沃水田,即使种上了,产量也很低,村民们主要依靠玉米、豆子、红薯、野菜裹腹,除了在祭祀活动里,白米饭也只有在身患重病时才能吃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村子里流传过一首歌谣,“我家老爸不像话,病了三天就吃白米饭。”意思是自己的父亲只生了一点点病就要吃白米饭,多少有点嘲讽他败家好吃懒做的意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夏日残阳带走晚霞最后一抹余晖,村子对面的山峦只剩下朦胧淡影时,阿玲正坐在家门口编着草席。现在还是盛夏呢,太阳一落山,她就感觉到了凉意,等过了盂兰盆节和楢山祭,气候就会变得更冷,她得赶在冬天到来之前编好上楢山用的草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楢山又叫“弃老山”,有一个习俗从古流传至今,说老人到了七十岁,就要由儿子背去楢山。据说,凡是进过楢山的人,都是见到过山神的,但又没有人能具体说清山神高矮胖瘦长什么模样,因为,人一旦进了楢山就不能再出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楢山”这件事其实很残酷,老人被丢弃在自然环境非常恶劣的山上,自生自灭的等死。没办法啊,粮食极度匮乏,人口越生越多,却没有多余的土地可以开垦。人老了渐渐干不动体力活,除了消耗粮食拖累整个家庭,别无贡献。人们相信楢山是老人的最终命运,到70岁还活着的人都是要接受山神审判和洗礼的,这是一件神圣且荣幸的归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阿玲今年六十九岁了,按照年龄,最迟明年就要“上楢山”的。她早早地做好了“上楢山”的心理准备,连动身前招待客人的米酒都准备好了,白米饭、香菇、马哈鱼,她要把“上楢山”办得像过节一样,想到第二天家里人狼吞虎咽的场景,“原来奶奶积赞了这么多”时,阿玲笑了。她才不要像隔壁钱屋家的老头阿又一样拖着迟迟不肯上山,钱屋家阿又今年已经七十岁了,本来春天之前就该上山的,但到了夏天都没有动静,小气的像连上山前的请客都要赖掉似的,钱屋家什么都没有准备。“真是个'混账老东西',一点都不爽快,会连累家人遭报应的。”阿玲自言自语地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虽然早就打定了主意,但当别人问她,“阿玲啊,你什么时候上山?”时,像被人嘲讽你怎么还不死一样,阿玲会感觉被冒犯。连她孙子袈裟吉有时都会揶揄她,“奶奶,你什么时候上山啊?”虽然年龄快到那儿了,但阿玲的身体还健壮着呢,粗活重活也都能做,儿子辰平的牙齿都掉了好几颗,可她的牙齿结结实实的一颗也没有掉。年轻的时候啊,她会因为有一口好牙而感到自豪,可现在不会这么想了,她觉得自己老了,到了上楢山的年纪,牙齿还这么结实,会惹来不少说三道四的闲话,“就你这口好牙,没什么不能嚼的了。松塔也好,放屁豆也罢,全都能一扫而空的吧。”让人觉得她一点也不肯少吃,阿玲觉得自己被羞辱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阿玲决定在满七十岁那年的正月里就“上楢山”,如果运气好,赶上下雪就更好了,天气冷,人会死得痛快一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只是,还有一件心事阿玲放不下,那就是在上楢山之前要给儿子辰平讨个老婆,不然等她上山之后,家里四个孙子孙女就没人照顾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很幸运的,就在几天前,阿玲收到从她娘家传来的口信,说“对面的村子”出了一个寡妇,那媳妇儿与辰平同年,三天前刚办完丈夫的丧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男人才死了三天,就马上跑来说定改嫁的事情,估计那家人也很困难担心寡妇成为他们的累赘吧。但能找到那么一桩婚事,总算是解决了一件大事,阿玲松了一大口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带信的人来时仅仅通知有一个寡妇,回去的时候就连过门的日子都定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晚上,大家围在一起喝玉米疙瘩蔬菜汤时,阿玲向孩子们宣布了这个消息,“对面村子过来的媳妇,你们的妈妈,说不定祭祀那天就会到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早点来,你就能轻松点,不用受累做饭了。”对娶媳妇儿这件事,辰平好像并没有那么上心,他淡淡地对母亲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是大孙子袈裟吉很在意,“慢着”,说着他义愤填膺的站了起来,挑衅式地对着阿玲,“我会娶个媳妇回来的,不要什么后妈。做饭这件事你嫌麻烦,以后就让我媳妇干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袈裟吉今年十六岁,是个大人了,阿玲从没想过孙子娶媳妇的事,多一个人就多张嘴,粮食怎么够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阿玲听出孙子的弦外之音是说她如果不想干活就应该腾口粮,他觊觎阿玲的那一份口粮,巴不得奶奶早点上山。面对孙子的顶撞,阿玲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感觉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是这个家里的累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儿子辰平到是很孝顺,每每提及“上楢山”,辰平总露出难过之色,他企图挽留母亲,“迟一点上山也没关系,也不见得非要在今年冬天上山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小子是有良心的”,虽然心头涌起阵阵暖意,但阿玲还是冷冷地打断辰平,“这话是要得罪山神的”,她不想让儿子为此感到愧疚。</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楢山祭的当天下午,家门口的树墩子上坐着一个带着包袱的陌生女人。刚开始,阿玲还以为是哪家的客人赶来过节的,但看她鼓鼓囊囊的包袱又不像是一般的客人,于是好奇上前一问,对方说她要找辰平。喔~原来是媳妇儿来了~,女人名叫阿玉,她直言不讳地告诉阿玲,说婆家不让她在家里吃过节饭,让她到这儿来吃,所以她早饭前就动身了。阿玲赶忙将过节时吃的好饭菜摆在阿玉的面前,“来来来,快吃吧。别客气。”有什么关系呢?你说吃了也没有关系,我照样会给你上饭菜的嘛。阿玲心里这么想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阿玉显然很饿,好几次都差点被噎住。“大家都说婆婆是个好人,都叫我快去吧,快去吧。我也想早点过来。”津津有味的嚼着食物,阿玉含糊不清地说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被人这样夸,阿玲非常高兴,想这个媳妇儿比死了的那个好,于是又将一盘马哈鱼塞给阿玉,“这些个马哈鱼,都是我抓来的。这一手,村子里没有没一个及得上我。回头我教你抓鱼。这些个,你全吃了吧。吃吧。你吃着,我去找辰平回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着,阿玲站起身,朝门外走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阿玲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辰平,而是趁着家里人在外面玩新媳妇儿在屋里吃饭的空档,匪夷所思的居然用打火石敲掉了自己的门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想当初,嫁进村子里的时候,她被称为是第一美女,老伴去世之后,她也没有像其他寡妇那样传出过风言风语,唯独这结实的牙齿让她在人面前丢人现眼了,连她的孙子都会唱“我的婆婆有三十三颗鬼牙”的歌谣来嘲讽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为了封住人们的口,也为了给新媳妇儿带来个好印象,她希望坐在儿子背架上“上楢山”时,自己是一个掉了牙齿的、体面的老太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为了讨好人家,阿玲强颜欢笑,故意抬起淌血的下巴让人看她的缺牙,没想到大家都被她血淋淋的下巴给吓坏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件事非旦没让阿玲得到大家的尊重,反而惹来不少的嘲笑,大家戏谑的称她“会吃人的鬼婆婆”。</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经历了短暂的一天奢侈(吃白米饭)后,楢山祭一过,村民们又重新回到了凋敝的生活状态。最主要的,是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很快就跟冬天没什么两样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新媳妇儿阿玉上门还不到一个月,阿玲家就又多一个女人。“池前家”的阿松在树墩子上坐了一上午,等到阿玲家开饭,就坐到了饭桌边来,跟大家一起吃了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阿松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因为家里粮食不够吃,在与袈裟吉好上之后,她就被家人给赶了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这儿,没有正儿八经的婚礼仪式,当事人到对方家里住下就算是他家的人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家里多了两个女人,阿玲就闲了下来,她本来就是个要强的、闲不下来的人,突然无事可做,就变得有些空虚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更加心念念地想上楢山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袈裟吉在家里大声地唱着从外面刚学来的歌谣:“不能不去呀,背上背架。”说的是“钱屋”家阿又坐上儿子背架上楢山,半路挣脱又逃回来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阿玲不动声色地瞟了辰平一眼,看他用一块抹布盖住眼睛,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陪着“上楢山”其实是件苦差事,到时候她也是要坐上他的背架的,阿玲觉得他很可怜。她挪到了他身边去,用手掀开了盖在他眼睛上的抹布。阿玲看到辰平的眼睛里亮闪闪的流着眼泪,阿玲连忙惊慌地回避,“怎么能这么没出息呢?”她心里默默的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听着袈裟吉的歌,阿玉也停下了手里的活,阿玲看到她跑出去到屋前小溪边去洗了把脸。“莫非她也哭了么?这可怎么好?都这么没出息啊~”虽然这么认为,但阿玲还是颇感欣慰的,儿子儿媳妇都是内心善良的人儿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以看出,人与人之间是有亲情联结的。母亲即将上山了结自己的生命,作者写辰平的郁郁寡欢和阿玉的偷偷落泪,是想证明人性中是有很浓厚的感情存在的。同时也说明,人们是知道“上楢山”意味着什么的,所谓的“接受山神幸福洗礼”,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减少儿子抛弃老人而产生的愧疚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既然会产生沉重的心理负担,不送老人上山不就行了吗?现实是,人口增长失衡引发的粮食危机会毁灭性的威胁到每一个人。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比如,不久前被惨遭灭门的“雨屋”一家。</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雨屋家的男人偷豆子时,被人家抓住了。偷窃粮食在这里是重罪,食物匮乏的情况下,偷人粮食等于夺人性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打着“替山神行道”的名号,村民们抓着棍棒蜂蛹而至,活活将小偷给打死了。他们之所以那么积极,是因为赶到现场参与打架的人拥有一项处分他人财产的特权,他们查抄小偷家里的粮食并将其进行了瓜分。说“查抄”其实太委婉,实质是明目张胆的去抢。所以,一听说哪里有小偷被抓住了,大家就拼了命的去抢粮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雨屋家的男人早已被打成了一摊烂泥,一群身强力壮的男人把他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将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拿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雨屋家一共有十二口人,为防止他家的人没吃的又出来偷东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有人提出要将其斩草除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夜里,整个村子杀气腾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雨屋家的十二口人全被一一活埋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惨无人道骇人听闻的惊悚程度简直无法想象,人伦道德变得毫无价值。</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其他家的情况也并不比雨屋家好到哪儿去,像阿玲家,今年新增了两口人,阿玉和阿松,大大小小总共有八口人。孙子孙女也渐渐大了,正是食欲旺盛的时候,也面临食物不足的情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阿玲注意到阿松隆起的肚子,差不多已经有五个月身孕的样子。“早一点的话,可能等不到新年,孩子就会出生。到时候就麻烦了。”阿玲又有了心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果孩子在她上山之前出生,就会被人耻笑是“老鼠崽”。“老鼠崽”是指孙子的孩子,这是嘲讽家里人口多,占用粮食分配的恶意名词。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目不识丁的村里人没有接受过文化教育,节育的观念是完全没有的,凭着性欲的本能,孩子自然越生越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们相信家里如果有“老鼠崽”,也是会受到山神诅咒的。为了不出现类似“雨屋”家的悲剧,理智一点的家庭,待到曾孙一出生就会将其扔掉。所以,在山间地头、山沟水渠,隔三差五会看到被抛弃的新生婴孩尸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阿玉看出婆婆的心事,她安慰她说道,“没事儿的,生下了‘老鼠崽’,我会丢到山沟里去的,你放心好了。”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丢弃一个婴孩就跟丢弃一件无用物品差不多。</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进入严冬后天气越来越冷,阿松的肚子变得很大,身形笨重的连走路也气喘吁吁。凭着过来人的经验,阿玲断定恐怕等不到过了年,阿松随时都有可能产下“老鼠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与名声,阿玲决定提前上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叫来辰平,对他说,“我明天决定上山,今天晚上我要请上过山的人过来喝酒,你快去跟大伙儿说一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辰平一脸的不可置信,他一直以为要过了年母亲才会上山。“还早呢,过了年再请吧。”他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早点好,趁着‘老鼠崽’还没生下来。你一定要去通知大伙儿,不然,明天我就一个人上山了。”带着不予被反驳的语气,阿玲将辰平推出了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上楢山”前一天晚上请人喝酒是规矩,受邀的对象只能是上过楢山又回来的人(背老人上山的孩子),其次,喝酒的过程也有讲究,除了那几个提出上山注意事项的客人,其他人,包括主人家在内,都不能在席间说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天晚上受邀到阿玲家来的,七男一女,一共是八个人。按理说,背老人上山都应该是男性,即使是家里没男人,也会请外人帮忙,女性背老人上山,极为少见。这位女人,是去年背人上过楢山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由上山的先后顺序排资历,最先的那个,一定是年龄最长的,也最有发言权。席间,依次按顺序提出上山的注意事项。内容包话:上山后不能说话;离家时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从山上回来时,不能回头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能说话、不能回头看,…,之所以要遵守这样的规矩,是怕在上山路上,身为背夫的儿子会因心软而改变主意,会忍不下心将老人丢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讲完这些训诫,大家一声不吭地将酒喝完,仪式就算结束了。离席时,有个客人悄悄将辰平带到屋外,鬼鬼祟祟的低声对他说,“你要是不乐意,也可以不上楢山的,到了‘七谷’那儿,就可以回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神灵居住的楢山离村子很远, 要爬过七个山谷,绕过三个池塘才能到达。过了第四座山,有条七个拐弯的道路,就是“七谷”了,这是上楢山的必经之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七谷'那儿就可以回来了。”那人为什么要神秘兮兮的说这种话呢?没头没脑的,真奇怪~阿玲是一心要到楢山的,他怎么能半途将她扔下呢?辰平心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天夜里,等家人睡觉之后,阿玲便坐上了辰平的背架向楢山出发了。这一天没有风,也没有月光,天气却异常的寒冷。等他们走后,阿玉从被窝里钻出来,打开门目送着他们远去。阿玲没有看错,她是个好女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离家起,阿玲便什么话也不说了,辰平怕她觉得闷,但无论他问什么,她都不回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能说话。”阿玲记着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绕到第三座山的山脚,池塘就出现了。天已经微微发白了。绕完第三个池塘时,天已经大亮了。第四座山很陡峭,山路非常险恶。爬上山顶之后,对面的楢山便能看得一清二楚,而底下的山谷深得跟地狱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随后,辰平终于来到了“七谷”,别人告诉他的,说过了“七谷”,楢山就近了,所以,他只管往上爬。到达山顶,准备停下来歇息时,他看到岩石旁边蜷缩着一具人的骸骨。辰平紧张了起来,不由地倒退了几步。阿玲从他背后伸出手,指着前面的方向,示意他赶快往前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会不会跟我一样感到害怕呢?这时候的辰平,心中怀着一股无法形容的使命感,觉得山神在召唤他,又怕母亲被骸骨吓到,于是,将步伐加快了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越往上走,尸骸也越多。大部分已化作了白骨,有头骨脱离了身体滚到了岩石的另一边的,有四肢骨骼七零八落分散开来的,还有脖子上缠着绳子的……,连乌鸦的数量都变多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一块空地,遍地堆叠着白骨,白茫茫的一片。“这些白骨中,肯定也有生前我认识的人吧。”辰平心酸的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辰平还注意到,白骨中有一只褐色木碗非常惹人瞩目的摆在那儿。“真了不起啊!居然有人到这儿还带着木碗。”他由衷的佩服,同时为自己没给母亲准备一只碗而懊悔不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事实上,顶多只是心理安慰,即使带了碗也是没办法在寸草不生的楢山生活下去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路还在向上延伸,肉眼所及之处没有尽头。辰平又遇到几具新鲜的尸体,看起来刚死不久的样子,还维持生前活人的模样。他看到有乌鸦正在啄食其中一具尸体上的肉,感到恶心恐怖极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转念想到母亲也会变成乌鸦的食物,也会和他们变成一堆白骨时,辰平痛苦极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坐在儿子后背的老娘,感受到儿子的不安与踌躇,不停地向前挥动手臂催促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辰平又往前走了一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经过一块很大岩石时,阿玲突然拍起辰平的肩膀,蹬脚示意他将她从背架上放下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作者写母子情深,当母亲的,体恤儿子背着她走那么多山路会很累很辛苦,于是她在出门前,特意包了几个饭团留给儿子回程时吃。从背架上下来后,阿玲将挂在腰间的草席在岩石背阴处铺好后,便立刻将装着饭团的小包袱系在辰平的背架上。想到母亲会因为没有吃的而活活饿死,又看到母亲把饭团留给自己,辰平就更加难过痛苦了,于是他生气将小包袱重新放回母亲的草席上。见儿子推攘不接受,阿玲只好从中取出一个饭团,然后又重新将小包袱系在辰平的背架上,辰平见此,索性夺过背架,再次将小包袱放回母亲草席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整个过程中两人僵持着不说话。从出门开始,阿玲就一直践行着规矩,说话破戒得罪山神的,是会连累孩子一起遭受惩罚的,一生追求体面的阿玲无时无刻都在为家人考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阿玲紧闭着双唇,眼睛里有一种凝然决绝的神情,她伸出手一把抓住辰平,将他转向来时的方向,然后紧紧握了握他的手,用力的将他往外推。辰平知道,这是母亲在赶他了,他回头盯着母亲的脸看,感觉她的脸渐渐浮出死相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辰平遵守誓言,头也不回地走了。才走了十几步,眼泪就不争气的大颗大颗滚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失魂落魄的踉跄下山,到半山腰的时候,发现树木间飞舞着白色的雪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啊,下雪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楢山时,要下点雪才好呢!”回想起昔日阿玲的话,辰平忍不住叫出声来。“上楢山”必须遵循规矩,什么不能回头看喔,不能说话的告诫喽,全都荡然无存。他不顾一切往山上跑去,他要告诉母亲,真的下雪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辰平从岩石背后探出脑袋,看见阿玲用草席裹住了头和肩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念佛,她的身上已经开始积了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妈,下雪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阿玲平静地向他挥挥手,示意让他离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妈,你很冷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阿玲连连摇头,又挥了挥手催促他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雪花漫天飞舞,心想蒙在雪中比经受寒冷的山风吹要容易承受一些,或许又因为下雪的缘故,连乌鸦也躲了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妈,下雪了,你运气真好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阿玲点了点头,再次用手势催促他赶快离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还真的下雪了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像获得崭新的心灵慰藉一般,说完,辰平飞快地跑下山去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跑到“七谷”那儿,他才想起自己没有践行“上楢山”的规矩,不能回头看、不能说话,他全都违背了啊。反正这儿没有其他人,坏了规矩这事,没有其他人知道吧。正想着,突然看到钱屋家阿又的儿子站在雪中正在卸背架,背架上,阿又像犯人一样被草绳捆得结结实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接着,辰平看到了极为难堪的一幕,钱屋家的儿子正要将他父亲从七谷悬崖那儿推下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要是不乐意,也可以不上楢山的,到了‘七谷’那儿,就可以回来。”辰平突然领会这句话的含义,不禁汗毛直竖浑身战栗了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昨天夜里阿又就已经又逃脱过一次,他在半路上将绳子咬断后逃了回来,半夜被儿子追到辰平家的门口打,最后还是辰平将阿又送回去的。没想到,阿又今天又被儿子送上了楢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辰平看到钱屋家的儿子像推一袋红薯一样将他父亲往山下推去,阿又死命的抓着儿子的衣襟不松手,他儿子用力将他的手掰开,他又用一只手去抓儿子的胳膊。他儿子猛地伸脚向他老子的肚子上狠狠踹去,随着“哎哟”一声,阿又头朝下地沿着陡峭的斜坡滚了下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辰平被这幕吓了一跳,他往下探了探身,阿又的人影已消失在了山谷中。想必底下有乌鸦的巢,随着阿又掉落,山谷底下栖息的成群乌鸦被惊扰到,它们从谷底腾空而起,黑压压的一大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阿又要成乌鸦的美食了。”但转念想到兴许阿又掉下去的时候已经死了,辰平稍稍好受了些。再看时,钱屋家的儿子早已背着空背架,一溜烟地跑远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辰平回到村子时,天已经完全黑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要是小女儿问,‘奶奶什么时候回来?’我该怎么回答她呢?”辰平站在家门口,正要开门呢,就看见挺着大肚子的阿松从屋里走出来,她腰上系着阿玲最珍视的条纹腰带。房间里面,袈裟吉盘腿坐着,身上披着阿玲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袄,正喝着昨夜客人们喝剩的酒,他乐滋滋地唱着,“运气真好啊。下雪了。奶奶的运气真好啊。还真下了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辰平站在门口长叹了一口气,要不了多少年,他也要和母亲一样上楢山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此刻,楢山上的母亲应该还活着吧,肯定她身上已经披了满身的大雪了吧。</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完结)</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