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駅前》第九章

庆和阁主

<p class="ql-block">“据说早些年前,这一带的胡同,是名副其实的花柳巷,红灯行业极其猖狂。但经历这几年的治安,现在也算是销声匿迹了。可见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宫本边走边与同行的余宁讲述道。两人沿着青州西路向东走一百余米,便回到胶州火车站,他经过此处,煞有介事地向余宁介绍起这一带的历史,余宁踩着话节儿不断地点着头,却似乎并未从中听出点什么来。</p><p class="ql-block">“听相声听多了,便不由得觉得此处是‘皮条胡同老拉家’了。”宫本又不知从哪扯来的包袱。“是不是不晓得,但火车还有二十多分钟进站了,宫先生。”余宁好心提醒他。</p><p class="ql-block">两人快步疾行,很快便进入火车站。宫本先去寄存处取回行李,两人接着过闸进站,再次回到那极具年代感的水泥站台上。宫本摘下眼镜,向着站西的平房群看去,看了足足十几秒,然后转头朝余宁道:“这是回青岛的车,还有十余分钟进站。”接着他一停顿,吐了口长气,继续说:“后面是这样的——”</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b></p><p class="ql-block">次日,我们几人早早起床,洗漱完后,一个个地下去吃饭。吃饭前,安可熙拉住我,说“宫先生,好不容易出次远门,咱不妨到外面走走吧。”</p><p class="ql-block">我答应了他,我们俩走出民宿,回到昨夜经过的木板桥。当时的天气有点冷,太阳又没有完全升起。桥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迈着轻柔的脚步走过木板桥,回首望去,桥面上留下两串足迹,在四月清晨的阳光下,闪着冰莹的晶光。正所谓“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也不知何由,此情此景,竟令我回想起前夜的那一湾湖水来,心中久藏的问题在记忆里的月光下渐渐浮出了水面。我背着手,看了一眼正在挥手的安可熙,转而望向远处山谷中的高铁桥,故作无事地问他:“可熙,你真的喜欢呈晗小姐吗?”</p><p class="ql-block">他举起的手忽地停在半空中,不动了。</p><p class="ql-block">我见他毫无动静,便再次问道:“你真的喜欢呈晗吗?”</p><p class="ql-block">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来,转过身对我说:</p><p class="ql-block">“先生,其实我也明白,你应该也有这个促成的心。唔,我是如此,但我绝对不是什么好色之徒,我是真心喜欢呈晗。只是我不解,你和刘先生为何对这种问题如此含糊?其实,有些话你们肯定瞒着我。”</p><p class="ql-block">“啊,我说得有些过了,这我错。”</p><p class="ql-block">我明白绝不能再背着他了,只是叹了口气。然后一起走进白墙灰瓦的村里,在青黑色的石板小路上,我像对你叙述的态度口气那样,对他道来:</p><p class="ql-block">“你是知道夏治君的,虽然他作为呈晗的表哥,却似乎爱上了她——这就是所谓的禁忌之爱,本来是不会出现在当今的社会里的,可近些年却出现了一大堆这样的事儿——都是当今我们青年人内心的孤独引出来的结果。也许是相声里的包袱成了真,可惜夏治只能是那炸油条的一方。我自和他同学以来,已经打了十年交道,便愈发觉得他的心灵是如此的幼稚,如此的脆弱,以至于会爱上自己的表妹。兴许,他真的只是用小说作者的头衔,以来挡住自己本性上的懦弱和天真。但另一方面,我也下了包票,在他出国之前,答应了他的请求,那就是不会让呈晗她移情别恋,可是这个逻辑本就极其荒唐。看看现在,我已经失去了信用,或言之,我背叛了夏治。可是我厚颜无耻,也从不在内心深处反省过自己,因此我决定对你们俩的爱情不管不问,权当作没有察觉的意外的结果罢了。你说是吧?”</p><p class="ql-block">“宫先生……”</p><p class="ql-block">安可熙没有说话,我也早就预料到这一点,接着补充说:</p><p class="ql-block">“说实在的,我并非不去祝福你们的爱情,因为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所以我这次只是为了告诉你,为了自己的追求,可以牺牲别人的利益;可是,若真的爱上一个人,自己就要冒着掉眼泪的危险。那么,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剩下的,就是你自己的事。”</p><p class="ql-block">可是,他却意外地开口了:“我并非想横刀夺爱,我只是在寻找自己能接受我爱的人。所以,我觉得这种事应该交给时间,还有对方的态度。是吧,先生?”</p><p class="ql-block">“你比我小,这是你们年少者的权利。”我说。</p><p class="ql-block">转过街道一角,映入眼帘的,一地如血般鲜红的纸屑——也许是某户人家办喜事的一种见证。一地血红的纸屑,与两侧高高的白墙,看上去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安可熙想用脚扫出一条过道,我则制止了他,领着轻悄悄地越过这一地纸屑,小声道:“还是不要动的好。”</p><p class="ql-block">我们转过三条小巷,从长满青苔的通济桥过河,中间的桥础上还有一座小小的石经幢,透过上面附着的一层青苔,隐隐能看到嘉庆的年号。看罢,我自言道:“这桥有些年头了啊!”</p><p class="ql-block">“是,从青苔就看得出来。”安可熙说。</p><p class="ql-block">待我们绕过山崖,回到踞于油菜田边的民宿时,其他人已经吃完饭,正坐在原处,无所事事地刷着手机。</p><p class="ql-block">“你们转完了?”刘亦仁闻声抬起头来,用怪哉的眼神看着我俩。</p><p class="ql-block">“喂,我们还没吃饭呢。”我朝他回应道。</p><p class="ql-block">“吃吧,呈晗替你们把饭打好了,喏,就在那儿。”他一指对面的小桌,又迅速地放下手,仿佛急着要与我们撇清关系似的。</p><p class="ql-block">我和安可熙花了十几分钟吃完早饭,还算麻利。吃完后,刘亦仁再次朝我说道:“吃完了,那咱们准备撤吧。”</p><p class="ql-block">“不收拾行李吗?”我问。</p><p class="ql-block">“人家呈晗也都做周全了,你俩回去要好好谢谢人家呢!”他嘴角一扬,脸上顿时露出得意的神色。</p><p class="ql-block">刘亦仁出去搬行李了。过了几分钟,我们也从村里出来,他早把车开到村口,我们几人紧接着坐上车,头也不回地走了,什么盖着青苔的通济桥、石经幢呀,连同那一地的爆竹纸屑,被我们随之抛到了九霄云外。</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b></p><p class="ql-block">“呜~”远处传来的汽笛轰鸣声,打断了宫本的讲述,两人伸长了脖子闻声向西看去,只见一辆绿色涂装的普快正怒吼着冲向站台,车速却渐渐慢了下来。</p><p class="ql-block">“你订的哪个位?”余宁问他。</p><p class="ql-block">“我?五号车厢37号。”对方回应他。</p><p class="ql-block">“巧了,我也在五号车,应该离你很近。”他说。而心中觉得又是一种幸运。</p><p class="ql-block">谈话间,车停了下来。五号车的入口在东侧,两人拖着行李箱,向东走去。</p><p class="ql-block">上了火车,宫本先找到了他的位置,靠着走廊。余宁找了半天,最后惊喜地发现自己的置和宫本是同排的——两人不过隔着一条走廊罢了。把行李箱放到车顶架上面,再舒舒服服地坐好,余宁从窗外望去,站台上的旅客们正一群群地从车上下来,站台上一派喧闹气象。</p><p class="ql-block">“再过一个小时就到青岛了……”他把脸贴在玻璃上,自言自语。</p><p class="ql-block">“余先生,话说你这么一个北京人,怎么会想要来青岛寻找记忆呢?”宫本听了,有意地问余宁。</p><p class="ql-block">“宫先生有所不知,其实,我的小学、初中,都是在青岛这儿度过的。”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因此我在这儿有很多的同学与老朋友,虽然少年时代已经过去近二十年,可我心里仍有一些以往的事情,这些我还没有交代完,所以这次特意回青岛,一是为了拜访老友,二是让这些未了结的事情得以了结。”</p><p class="ql-block">“所以说,这就是你的目的?”宫本笑了。“那么这个目的,也显得太过文艺了吧。你不会是小资的文艺青年吧?”</p><p class="ql-block">“我可不是,”他也笑了。“但北京城遍地都是小资。”</p><p class="ql-block">“可青岛也不少啊!”他否定了余宁的绝对观点,“但凡去趟黄县路或美术馆墙角那类地方,小资文青能抓出一大堆。”</p><p class="ql-block">“那只是单纯的模仿罢了,他们如何也不会懂北上广的人吃披萨会撕去边的。”余宁摆出一副教师气势,用专有的批判语气说道:“资本的乐园里可有我们平民所不知道也不能懂的乐趣。青岛仍是文艺的荒岛。或换句话说,我是去荒岛避暑的。”</p><p class="ql-block">“行行行,你说的我都懂,虽说这类情况我也常常碰到。但眼看着快发车了,请允许我先继续讲下去吧。”</p><p class="ql-block">“明白,我不耽误你的述事了。”余宁说完,接着闭上了嘴。</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b></p><p class="ql-block">我们从清华镇上了高速,不出半个小时便把婺源远远扔在了身后。安可熙和呈晗依旧在车后座打情骂俏,刘亦仁边开车边抽着细烟,头顶的天窗开着透气口,呼啦啦的裂风声在我们上方回响着。车窗外的南天风景也随着我们的方位更向南方而变得有所不同。一开始是一个个独立的小山丘,类似桂林的山水。仅仅半小时后,眼前却已经变为群山之中了。再后来,汽车便在一个个高耸青翠的山坳里转了。身处此生从未涉足过的南岭地区,穿山的隧道自然不少,四公里长的更是常客。</p><p class="ql-block">“喂,亦仁,你说人们把高速建到这个地方,算是一种奇迹吧?”看罢了风景,我转而去问刘亦仁。</p><p class="ql-block">“可能是吧。”开车的他倒对此显得漠不关心。“反正在山里跑,老鼠洞是一个接一个啊。”</p><p class="ql-block">“老鼠洞?什么老鼠洞?”我听得一头雾水。</p><p class="ql-block">“你们在聊什么老鼠洞啊?”安可熙也不知何时悄不摸地加进来了。</p><p class="ql-block">“嗐,就是隧道。”刘亦仁干脆公布了答案。</p><p class="ql-block">“我说怎么是老鼠洞呢,合着你把你的爱车当作老鼠了是吧?”我打趣道。</p><p class="ql-block">“我听说日本有个番叫《天竺鼠车车》来着。”这句是安可熙。</p><p class="ql-block">“你说这番呀,咱车可不是什么荷兰猪。”我直接堵上了他的嘴。</p><p class="ql-block">“老鼠洞前面还有十来个呢,慢慢钻呗!”刘亦仁的腔调不紧不慢,悠哉悠哉的。</p><p class="ql-block">武夷山区的隧道有长有短,最长的是一条叫分水关的“老鼠洞”,汽车开到隧道中间,便能透过车窗看见黄白两种不同色调的灯光交换而过,江西和福建就是在此分界的。 出了六千米长的隧道,再从车窗望去,已是福建的天、福建的山、福建的风、福建的云,只是那个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了。</p><p class="ql-block">进入福建后的第一个服务区是洋庄,到的时候天都近蒙蒙黑了。一行人借着山中昏暗的天光走进服务区大楼,该洗脸的洗脸,该上厕所的上厕所。我解决完,从楼里出来,抬头仰望山谷中的那一片天空,看云层厚得不像样子,灰压压阴沉沉的,简直就是杜甫所言的“俄顷风定云墨色”,两边的山林暗灰里带点儿青绿色,虽是暴雨将至的天气,眼见得现在却没有落下一滴雨水。我吹着南岭的风,不一会儿,刘亦仁也走了出来,手里依旧夹着根新烟。“这回是真的到南方了。”他不禁发出一句感慨。</p><p class="ql-block">“喂,我说啊亦仁,你把我们从青岛带到这么大老远的山里来,就是为了买茶叶?”我闲不住地问他。</p><p class="ql-block">“买不买倒是无所谓的事儿,”他仍是之前那副悠哉腔调。“本就是出来玩的,那总要带点什么回去啊。”说完,他又将烟嘴靠近嘴边,美滋滋地抽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就在刘亦仁抽烟的时候,安可熙也领着呈晗从楼里出来了。“先生,这天看上去可不是什么好天气啊。”他瞥了一眼灰压压的天空,朝我打诨道。</p><p class="ql-block">“天气预报说了,只是多云罢了。”我把目光甩到一边,随口回应他。“不过看样子像是要下雨,下很大的雨,估计还要打雷。”</p><p class="ql-block">“喂,宫本,你怎么也变得跟那个中田老人一样满口荒唐言了?”刘亦仁忽地放下手中夹着的细烟,扭过头,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们仨,然后调转话锋道:“另外,安可熙我看你俩最近总是卿卿我我的,这倒是不正常的,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吧。”</p><p class="ql-block">“怎么了,男女之间卿卿我我怎么了?”呈晗听了,不高兴地反驳他的话。</p><p class="ql-block">“你们俩呀,迄今为止,我也只见过碇真嗣,明日香这一组例子呢!”刘亦仁喊话。</p><p class="ql-block">“亦仁你又在玩什么俗世老梗吗?”我问。</p><p class="ql-block">“什么奇怪的用典。”安可熙却对此一无所知。</p><p class="ql-block">“就是说,不是情侣,却胜似情侣,我说得对吧?”我做了个总结。</p><p class="ql-block">“外人可以说我们是对情侣不假,但谈什么亲热一类的未必也太过了吧?”呈晗涨红了脸,嘴上依旧不依不饶。”要我说,你们这种狗血的人应该在钉在十字架上被朗基努斯捅上个四五百次的。”她说到最后,最终憋出来这么一句听上去云里雾里的回答来。</p><p class="ql-block">“哈,听见了吗宫本,我们都成了活基督了!”刘亦仁忍俊不禁地朝我说。</p><p class="ql-block">“行了,别折腾人家了。亦仁,你这事可做得不地道。”说着,我也忍不住笑了。</p><p class="ql-block">安可熙站在一边,听着我们两个大男人的话,无意中笑出声来。于是,尚未消气的小女生呈晗朝她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他顿时收起了笑容,之后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声。</p><p class="ql-block">我们四个人并未在服务区待太久。三分钟后,四人辩论的场地就移师至车内了,辩得那叫一个天荒地老,一直辩到了武夷山市的旅馆为止。至于辩论结果,那就不了了之了。</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b></p><p class="ql-block">宫本讲完了这一天的经历,火车也徐徐开动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