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流传至今有两大系统,分别为万历本和崇祯本。关于《金瓶梅词话》与崇祯本《金瓶梅》之间的关系,有不同的说法。有认为是平行关系的,例如魏子云先生说<font color="#ed2308">“这两种底本,委实是由两种意见不同的人,根据同一底本改写成的。”</font>梅节先生的看法略异,虽然他也认为词话本和崇祯本是各自独立的,但他认为二书是传抄自不同的底本而非如魏子云先生说的<font color="#ed2308">“同一底本”</font>。韩南先生的看法比较复杂,他认为崇祯本(他称为乙系的版本)乃是以类似词话本(他称为甲系)的版本为据加以改作的。因为甲系的五十三及五十四回比乙系为优,有谁会用拙劣的乙系第五十三回及五十四回来取代甲系精彩多多的第五十三及五十四回呢?所以他不认为崇祯本直接改写自词话本,而是另有接近词话本的极类似版本。王汝梅先生的看法与上述学者不同,王先生提出的证据包括:改写者和欣欣子序的思想一致、崇祯本五十三及五十四回是陋儒所改、崇祯本避崇祯讳、词话本误刻处崇祯本相沿而误,以及崇祯本所做的删减修饰等等。其结论为:崇祯本刊印在后,词话本刊印在前。崇祯本以《新刻金瓶梅词话》为底本进行改写评点,它与词话本之间是母子关系,而不是兄弟姐妺关系。黄霖先生则主张:崇祯本当以已刊词话本(所谓『原本』)为底本,又参照了另一『元本』修改加评而成。」但黄先生后来又认为:现存最早的《金瓶梅词话》即是初刻本,而目前所见崇祯本必据目前所见的《新刻金瓶梅词话》修改后成书。 至于万历本和崇祯本那个版本更好一些,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其实这是一个比较专业的学术问题,只能由金学家去讨论甄别了,对普通读者来说似乎没有那么重要。我第一次读的就是香港影印版一套六本的万历本《金瓶梅词话》。再往后,读了南阳出版社的崇祯本《金瓶梅》,至于两者之间的差别,普通读者一般也读不出个所以然来。哈弗中文系教授田晓菲甚至认为我们拥有两套《金瓶梅》。<div><br></div> 前几天闲读香江出版社出版的崇祯本的《金瓶梅》,突发奇想,找来万历本《金瓶梅词话》对照着看,这才发现,两种本子确实有差别,举例说明,比如在崇祯本第四回“赴巫山潘氏幽欢,闹茶坊郓哥义愤”中,西门庆为了勾引潘金莲,贿赂王婆帮忙。于是,王婆策划了“挨光计”,求潘金莲帮忙做衣服为由,在家里偶遇西门庆。经过了一系列的聊天喝酒,王婆借口买酒为由离开,只剩下潘金莲和西门庆两人。看时机成熟了,西门庆开始了他的泡妞表演。这段文字太精彩了,全文抄录如下: <font color="#ed2308">“西门庆坐在对面,一径把那双涎瞪瞪的眼睛看着她,便又问道:“却才倒忘了问娘子尊姓?”妇人便低着头带笑的回道:“姓武”西门庆故意不听得,说道:“姓堵?”那妇人又把头又别转着,笑着低声:“你耳朵又不聋。”西门庆笑道:“呸,忘了!正是姓武。只是清河县姓武的却少,只有县前一个卖炊饼的三寸丁姓武,叫作武大郎,敢是娘子一族么?”妇人听得此言,便把脸通红了,一面低着头微笑道:“便是奴的丈夫。”西门庆听了,半日不做声,呆了脸,假意失声道屈。又斜瞅他一眼,低声说的:“你又没冤枉事,怎的叫屈?西门庆道:“我替娘子叫屈”</font>以上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出,潘金莲从小就在王招宣府长大,大风大浪见多了,西门庆的这点小心思潘金莲心知肚明,就如王婆对西门庆说“<font color="#ed2308">他房里弹唱姐儿出身,甚么事儿不久惯知道得!”</font>但潘金莲再风骚,初次见西门庆也想极力保持一个漂亮少妇该有的矜持,<font color="#ed2308">“那妇人又把头又别转着,笑着低声:“你耳朵又不聋。”</font>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潘金莲厉害,可西门庆也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自然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漂亮的潘金莲的短处就是嫁给了三寸丁枯树皮的武大郎,这也是她最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尤其是不能让风流倜傥自己已经动了心的西门庆知道。但西门庆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就揭开潘金莲的伤口,先打夸潘金莲的自信心和漂亮的优越感,西门庆笑道:<font color="#ed2308">“呸,忘了!正是姓武。只是清河县姓武的却少,只有县前一个卖炊饼的三寸丁姓武,叫作武大郎,敢是娘子一族么?”</font>这事让西门庆说出来,就如在潘金莲的心口上捅了一把刀子<font color="#ed2308">“妇人听得此言,便把脸通红了”</font>,潘金莲被西门庆揭了短处,即便是潘金莲一万个不承认可这也是事实,她很无奈,也很羞愧。潘金莲极力想找回场子,维护一点可怜的自尊,只能强打精神“<font color="#ed2308">低着头微笑道:“便是奴的丈夫。”</font>可以想象,潘金莲“自嘲式的微笑”包含了她多少的不甘心意难平啊。除了两人的语言交锋,再配合身体下意识的动作“<font color="#ed2308">这妇人一面低着头弄裙子儿,又一会咬着衫袖口儿,咬得袖口儿格格驳驳的响,要便斜溜他一眼儿”</font>这段文字对人物的心理描写细致入微,两人斗智斗勇的对话极具画面感,批评《金瓶梅》的第一人张竹坡对此批评到<font color="#ed2308">“《水浒传》有此追魂取魄之笔乎!”</font><div><font color="#ed2308"><br></font></div> 我们再来看看《金瓶梅词话》对这段情节的描写。这段情节也在《金瓶梅词话》中的第四回:“淫妇背武大偷奸,郓哥不愤闹茶肆”。词话本中没有以上崇祯本西门庆挑逗潘金莲的情节。王婆找借口走后,西门庆找了一个机会把箸拂落在地下,乘弯腰拾箸的机会,在潘金莲的绣花鞋上“只一捏”,<font color="#ed2308">“那妇人笑将起来,说道‘官人休要啰唣!你有心,奴亦有意。你真个勾搭我?”</font> 这段文字没有一点拖泥带水,潘金莲快言直语,看起来比西门庆还要来的直白和爽快。<div><br><div><br></div></div> <p class="ql-block">通过对比我们发现,同样是西门庆勾搭潘金莲的情节,崇祯本中的描写就如小桥流水,充满了诗情画意。而词话本的情节描写就缺失了西门庆勾引潘金莲那种惊心动魄曲折的过程。以上只是万历本和崇祯本中的一个故事情节,但窥一斑见全豹,只要稍加留意,即便是普通读者也能明显的感觉到万历本和崇祯本的区别。黄霖先生就认为<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崇祯版则改变了叙述的角度……使故事更加曲折生动,并大大丰富了对潘金莲心理的描绘。”</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此看来,万历本和崇祯本孰好孰坏,这个问题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问题,和《金瓶梅》的作者仍然是迷一样,还会一直争论下去。</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