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入门讲座•浅谈赋比兴在诗词创作中的运用（下）

老圃

诗词入门讲座五（下）•浅谈赋比兴在诗词创作中的运用（下）

三、兴在诗词创作中的运用。

兴是起兴。先咏他物的作用首先是触景生情，是诗人通过客观景象的触发和媒介作用，从而引起联想和想象，进入形象思维的过程。想象总得有个起点，联想也得有个契机，这起点和契机就是“兴”。作为起兴之物，可以是眼前的自然景物，也可以是社会生活现象。

这里还应当弄清一个问题：先咏他物与下面所咏之词是不是只有起兴的关系呢？是否还有其它什么关系呢？经学者研究，认为有三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兴辞只有起兴和定韵的作用，它与下文没有什么意义上的联系。如《诗经•秦风•车邻》第二章：“版有漆，隰有栗。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来，逝者其耋。”前两句说高坡上有漆树，洼地里有栗树。它与下文写的人们互劝行乐的内容没有意义上的联系，只是起到发端起情和定韵的作用。这种情况在后世的诗词作品中基本上不再出现。我们只需作一点了解就可以了。

第二种情况，兴辞有“兴而比”的作用，就是说，兴辞兼有起兴比喻的作用。如《诗经•周南•桃夭》：“桃之夭夭（夭夭：茂盛艳丽的样子，一说树枝柔嫩随风摇曳的样子），灼灼（灼灼：色彩艳丽鲜明）其华（华同花）。之子（之子：这位姑娘）于归（于归：出嫁），宜（宜：和顺，善）室宜家。”以桃花起兴，并以桃花比喻新娘艳丽的容貌，与下文“宜室宜家”有意义上的联系。

第三种情况，兴辞有渲染气氛、烘托形象的作用。如《诗经•小雅•苕之华》：“苕之华，芸其黄矣（黄色秾艳的样子），心之忧矣，维其伤矣（是多么悲伤啊）！”这是饥民自伤不幸的诗，而诗人却以欣欣向荣的凌霄花起兴，起着以盛衬衰的烘托反衬作用。

以上三种情况中，第二种即兴兼比是最常见的表达手法；第三种即渲染气氛、烘托形象的作用，应该说是兴法普遍具有的，大多数情况下不作为单独一种类型；而第一种即单纯起兴，诗经之后的诗词作品已经不再出现了。

由于比和兴都是间接地以形象表达感情的方式，而且兴兼比是最常见的表达手法，因而后世往往合称为“比兴”。

关于比、兴的区别，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这里可以简单介绍一下。由于兴和比都是托物寓情，因而二者有时不容易区别。但从诗的内容和形式具体分析，大体上还是可以辨别的：“兴”多在一首诗或一章诗的开头，总是在所咏之事的前面，而“比”则可能出现在诗中任何位置；“兴”义往往贯穿全篇，而“比”往往联系局部；“兴”是诗人触景生情，是诗人见到某种事物后触到他心中潜伏的事和情，而“比”往往是诗人心中先有事和情，然后用一个事物来比。然而，也有一些诗词中的“比”和“兴”是紧密融合在一起的，很难区分是比还是兴。既然如此，也就不必硬要将它们区分开来。把它称之为“比兴”，其实更好。

下面来看几首运用兴法以及兴兼比手法的诗词作品。

请看《诗经•周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逑：好的配偶）。 参差荇菜（荇xìng菜：一种水生植物，嫩叶可食），左右流（流：顺着水流之势去采）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思服：思念）。悠哉悠哉（思念又深又长的样子），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芼：mào 选择）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这是我国最古老的一首爱情诗。一开篇，诗人见到一对水鸟在河中小洲上欢快地鸣叫求偶，触发起自己对河边采荇姑娘的爱慕与追求。这就是“兴”。它将外在的自然景物与人物内心的情感和谐地统一起来，使得景中含情，情中蕴景，自然契合，浑然一体，意境优美而隽永。古代人们认为关雎的配偶是固定的，所以称之为“贞鸟”。这首诗的首二句是起兴，其实也是用关雎对配偶的忠诚来比喻“君子”与“淑女”的爱情之专一和纯洁。因此这是兴兼比的手法。

我国民歌有运用比兴的传统。我国第一部长篇叙事诗、汉乐府《孔雀东南飞》写的是东汉焦仲卿与刘兰芝的爱情悲剧故事。诗的开头，用“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起兴，用具体的形象来激发读者想象，使人从孔雀恋偶的形象联想到夫妻分离的不幸，这样就给全诗笼罩上一种悲剧气氛，起了统摄全诗的作用，并且很自然地引起下面的故事。这是兴。

文人们往往模仿民歌比兴的手法来创作诗词。唐代刘禹锡《竹枝词九首》，是作者被贬到夔州(今重庆奉节一带)后，模仿当地民歌所创作的；也有人认为是他被贬到朗州（今湖南常德一带）时所作。请看九首中的“其二”：“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诗中的主人公是一个热恋中的农家少女形象，恋爱给她带来了甜蜜，也带来了忧愁。当她看到眼前美景时，这种藏在心头的感情顿被触发，因而托物起兴，前两句“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就是“兴”，它描绘出一幅山恋水依的图画。这两句写景，却又不单纯写景，景中蕴涵着女主人公复杂的情意。但这种托物起兴，用意隐微，不易看出，于是诗人又在兴的基础上进而设喻，使这种情意由隐而显，这就是后两句。让女主人公对景抒情，直接吐露热恋中少女的心绪。“花红易衰似郎意”照应第一句，写她的担心。桃花盛开，正如小伙子那颗热烈的心，让人高兴；但小伙子的爱情是否也象这红花一样易谢呢？“水流无限似侬愁”照应第二句，也是写少女的烦忧。既相恋，又怕他变心，这一缕淡淡的清愁，就象这绕山流淌的蜀江水一样，无尽无休。比兴手法的运用使得这首诗特别动人。

文人诗词中，也有许多非常成功运用兴法的。如杜甫的七律《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这是杜甫五十五岁时在夔州（今重庆奉节一带）所写的。前四句写诗人登高时所见的萧瑟凄清、苍凉空阔的秋江景色。这种景色触动他内心，使他百感交集。这是以景起兴。有了这个起兴，才自然地引发出后四句的情感倾诉，抒发出诗人孤独悲凉的身世之感和身已老病、壮志难酬的遗憾之情。这种复杂的情感，苍凉而不颓丧，另有一种慷慨激越的格调，动人心弦。前四句的以景起兴，为后四句的抒情营造出一个合适的氛围，使得全诗情景统一，深涵着沉郁悲凉而又高远慷慨的意境。人们历来对此诗评价很高。

又如辛弃疾的词《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先介绍这首词的写作背景。词有小序曰：“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本篇作于淳熙六年（1179）春。这时辛弃疾四十岁，南归至此已有十七年之久了。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作者满以为扶危救亡的壮志能得施展，收复失地的策略将被采纳。然而，事与愿违。不仅如此，作者反而因此遭致排挤打击，不得重用，接连四年，改官六次。这次，他由湖北转运副使调湖南转运副使。这一调转，离他日夜向往的抗金前线更远了。现实与他恢复失地的志愿相去愈来愈遥远了。行前，同僚王正之在山亭摆下酒席为他送别，作者见景生情，借这首词抒写了他长期积郁于胸的苦闷之情。

这首词一个鲜明的艺术特点，就是比兴手法。词的上片写暮春景色，以景起兴，似乎只是触发作者的惜春之情，其实个中另含深意，既有作者对祖国的热爱、对时局的关切，更有时光易逝、报国无门的苦闷。词的下片用汉武帝的皇后陈阿娇失宠的典故，来比拟自己被排斥、抗金杀敌的壮志不能实现的遭遇；又用杨玉环、赵飞燕善妒而终于没有好下场的典故，来比喻那些排斥主战派的主和派权奸，抒发自己的郁闷和愤慨。前片写景为后片借典抒情提供了一个触景生情的契机，前后统一，委婉深情而又沉郁顿挫，很好地表达了作者的思想感情。

毛泽东诗词中很多地方运用了兴和兴兼比手法，都用得非常精彩。如《忆秦娥•娄山关》的开头两句“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景色清肃冷峻，声调高昂激越。这样的氛围很容易就引发起一种警醒、紧张的情绪。这两句写景而兼有交代时间和环境的作用，但还是以景起兴。它为紧接下去的“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渲染了氛围，做了很好的铺垫。它们共同组成上片，表现出当时军情的紧迫、红军的英勇善战和纪律严明，也为全词慷慨悲烈、雄沉壮阔的意境发挥了不可缺少的作用。又如《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首句的“苍黄”是形势发生根本变化的意思，这里指国民党反动政权被推翻，被它盘踞了二十二年的南京回到了人民的手中。“风雨”并不是说当时天气，而是比喻革命战争的暴风骤雨。这是比兼兴。它和第二句一起，描绘出一个宏伟壮阔的场面，表现出革命风暴席卷南京的磅礴气势，总起全篇。从“风雨”句也可以看到，诗词里的起兴，有时可以用作者的想象或比喻作为景物来描写。再如《七律二首•送瘟神》第二首：“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首句“春风杨柳万千条”，一下子把新中国生机勃勃的气象展现在读者眼前，一扫前一首“千村霹雳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的悲惨景象，为下面对人民力量的歌颂定下了明朗欢快的基调，是很好的起兴。

以上作品兴法各不相同，但都立意新鲜，自然巧妙，寓意深远，韵味悠长。这四句话也是运用兴法和比兴手法的所应当努力学习掌握的要义所在。

诗词创作已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表达手法在不断发展创新。但是，今天我们深入学习研究前人诗词创作中赋比兴的运用，仍然会给我们许多有益的教诲和宝贵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