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往事

敏敏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好像没有哪一个夏天, 像今年一样钟爱西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什么样的暑热,是一个冰镇西瓜解不了的呢? 那琼浆般的汁水缠绕舌尖, 是夏日最甜的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这个梦中, 有大片大片绿油油的西瓜地, 有一个个藏在叶片下圆滚滚的西瓜, 有一个用竹杆木棍支起的简易西瓜棚, 还有两个看瓜的少年。姐姐八岁,弟弟五岁, 他们的看瓜往事就从那一年的夏天开始。</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初夏的风, 吹起层层金黄的麦浪,西瓜地里就开始酝酿瓜熟蒂落。时间是大地最好的朋友,大地会回馈时间美味的礼物。各种农作物成熟, 夏忙时节来临, 大人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田间地头满是他们忙碌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瓜田上空裹满西瓜成熟的甜味儿, 街坊邻居干活累了, 少不了在瓜田摘个西瓜解暑,这都无妨, 但也不排除故意搞破坏和贪心往家带的。于是, 姐弟俩在暑期就顺理成章的担起了看瓜的大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盛夏的暑气一浪高过一浪,看那西瓜田里,碧绿碧绿的西瓜秧匍匐满地, 一个个西瓜则穿着一件件深浅条纹海魂衫点缀其间。当家里唯一顶着红冠的大公鸡一声高过一声的叫醒熟睡的姐弟俩,当母亲做饭的炊烟缭绕在晨曦的微光中,新的一天到来,假期的看瓜大业就此拉开帷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天吃过早饭,姐弟俩就带上假期作业和母亲特调饮料大米汤(母亲熬大米粥时多放水,就会有很多的汤汁)或是柠檬水(邻居家的姐姐在柠檬酸厂上班,不时会送给我们一小桶,兑水做成的饮料,据说可以解暑)出发了。西瓜地开始在离家比较近的大西北地块儿,走过去十分钟足够。只不过出家门要下一个很陡很陡的大坡,再上一个不太陡但很长很长的大坡,那时候姐姐把这戏称为“下乡上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清晨的阳光透过一棵棵老榆树的树叶缝隙,暖暖地照着,先是把姐弟俩的影子拉的很长,上坡时则又缩短了一大截。互相踩对方的影子则成了短短的途中的必备游戏,两个小人儿嬉闹着、追赶着,一路溢满哈哈的笑声,还有塑料凉鞋啪叽啪叽凌乱的和地面摩擦的声音。</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西瓜地的中央位置,爸爸用竹竿木棍搭起了一个尖顶的简易西瓜棚,棚顶用塑料布盖着来防雨,棚里有一个木板床,木板床上铺着一床家里淘汰下来的褥子,这里成了两亩多西瓜地唯一遮阴的地方,也是姐弟俩写作业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们常常撅着屁股趴在褥子上写作业,撅累了就把作业放在叠好的被子上坐着写,一会儿坐着一会儿撅着,一会儿撅着一会儿坐着,不知要变换多少次,有时也会在西瓜棚旁边投下的阴影处,在地上铺点西瓜叶或是干草,坐在上面靠着瓜棚趴在膝盖上写。那时候感觉累了就换姿势换位置继续写,却从来没有感觉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想想看:抬头是大大的天,放眼望去是绿绿的瓜地;耳边不时传来蛐蛐儿等各种昆虫的低语;有时傍晚西边的天空还孕育出大片大片的火烧云;下雨时姐弟俩就躺在瓜棚里,听雨落在棚顶打在西瓜叶子上砸在西瓜上的声音,或是趴在木板床上看一条条雨线沿着棚顶塑料布的边沿哗哗砸落在地面,不一会儿,就砸出了一个个的小坑洞,这些小坑洞均匀地、心安理得地分布在泥地上,雨线再落下来,就会和坑洞里积存的水碰撞出一朵朵小花。这坑洞是不是雨婆婆散落的一串珍珠,不小心遗落在了我们的瓜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作业完成以后,瓜地旁的那一排杨树下就成了我们的乐园。弟弟从小就很社牛,他总是善于联络周围同样在看瓜或下地干活不时偷懒的小伙伴,有的是我们村的,有的是邻村的(邻村的地和我们村的地是相连的,很神奇,村村的地块儿相连,每家都会清楚地记得自己家地的边界在哪儿,肯定不会耕种错)。于是,他联络的小伙伴成了我们共同的玩伴。跳绳、玻璃球、歘子儿等儿时喜闻乐见的游戏每天都会妥妥地安排上,实在玩得没趣了,就赛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西北的地块儿中间有一条笔直的土路从东边通向最西边,东边的起点从上了那个大坡开始,小孩子是最遵守规则的,从起点到终点跑个来回,不会提早抢跑,更不会不到终点就提前往回跑,跑赢了的奖励,是可以吃西瓜最中间最甜的那块。而摘西瓜也是轮着摘,今天摘我家的,明天摘他家的,好像这也成了一个自然而然的规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我们学着大人的模样,在这个西瓜上敲敲,在那个西瓜上敲敲,终于选定一个我们认为熟得最好的西瓜。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杨树大大的树荫下,围着西瓜凑成一圈的小脑袋,瞪大眼盯着这个“天选西瓜”被获胜者切开,又眼睁睁看着获胜者贪婪得享用他的“战利品”,丝毫也不在意身边此起彼伏地咽口水的声音,等到其他人吃获胜者的“残羹”时,好像又没有了最初的期待。最最悲剧的是,获胜者总是同一个人,后来我才知道体育是要天分的,于是我们商量,再赛跑让最厉害的那个人当裁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一次看瓜时,一只小刺猬突然闯入了我们的世界。它就像一个小肉球,一开始在西瓜叶子下爬行,我们以为是风吹得叶子动,后来才看清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刺猬。我们是又惊又喜!又认为它是来吃西瓜搞破坏的,赶紧把它抓起放到爸爸编的柳条筐里,还弄了一些叶子和草把它盖住。于是我们西瓜地的瓜棚附近一度成为了焦点,我们也为此感到无比的骄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天回家还会把筐背回家,生怕它跑了,第二天再把筐背回来,而来看刺猬也成了伙伴们的每日必打卡项目,甚至还吸引了新的朋友来到我家瓜地。我们每天围绕刺猬会谈论很多话题。比如:它从哪儿来?它的妈妈找不到它会不会着急?它到底多大了?它每天被“囚禁”会不会太可怜?它为此哭过没有?它被抓之前有没有朋友?它的朋友有没有想念它?最后一致认为:它现在生活得很好,每天等着投喂就可以,不用自己觅食,不用风吹日晒,很安逸。当我们这样想了,再看它,发现它好像胖了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它那时候就是我们的宠物吧,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开心!可故事的结局告诉我,它终日是郁郁寡欢的,因为它终于找了个机会逃了!可怎么逃的我们最终都没讨论出个结果。后来有一个小伙伴说看到另一个小伙伴家有一只刺猬,跟我们丢失的那只很像,我们就回忆那个“贼”每次来看刺猬时好像确实有点别的想法,于是就更加笃定刺猬是他偷的,不然为什么好多天也没来瓜地找我们玩儿。</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过了两年,爸爸认为西北地块儿营养不够了,就把瓜地改种在了东南地块儿,那离我家就有点远了。我们去看瓜,要先自西向东南穿村而过,再经过我们村的菜园(每家有几分地专门种菜),然后经过果园(那是我长久垂涎欲滴的所在),再经过长长的各种名字的地块儿才能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瓜地的东面砌着一道很长很高的土坯墙,墙里面是邻村的果园,种着许多品种的苹果,每到成熟季节,苹果的香气总是飘墙而过,但我一直都明白,那与我无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然而,并不是每个人的想法都和我一样:不是自己的就不要惦记,更不能破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一天我和弟弟跟往常一样走了长长的路去看瓜,到西瓜地一看就被吓傻了。昨天还好好躺在地上的西瓜,一夜之间都被砸的稀烂,满地淌着红红的汁水,那情景真是惨不忍睹。我们胆战心惊的挑了两个稍微完整的西瓜,装到编织袋里,赶紧抬着飞快的往家跑,因为那时认为坏人没准儿还潜伏在瓜田的某个角落,再拿着刀冲向我们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村南路两旁,长着两排粗壮的柳树,我们曾多次试图合抱树干,都未能如愿。正值盛夏,大柳树的枝条也使劲的生长着,虽然天上的大太阳正张牙舞爪的暴晒着世间万物,但那柳树遮下的浓荫足以给两个惊魂未定的少年提供荫蔽。跑累的姐弟俩抬着重重的编织袋,早已满头大汗,在柳荫下才稍稍放慢脚步。虽然盼不来一丝风,但那大柳树给姐弟俩瞬间带来的安全感至今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西瓜遇劫事件后来爸爸怎么处理的印象很模糊了,毕竟那时太小了,只知道之后好久不敢去看瓜,当然,也不用去看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要说看瓜时最幸福的时光,排第一的莫过于等待母亲送饭和被母亲投喂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果哪天特别忙,母亲就不让我们回家吃午饭,会在外边买点吃的给我们送来,其实也就是油条炸糕之类的,但那时认为是无上的美味。母亲一直认为吃饭不喝粥害胃,所以她就会把早晨剩的粥热一下,用一个保温杯装来给我们吃。因为只有一个勺子,母亲为了表示不偏心,就会一勺一勺的投喂给我和弟弟,这在平时是绝对没有的待遇。姐弟俩就像树杈上鸟窝里嗷嗷待哺的雏鸟,眼睛望着勺子,到自己了马上张嘴,吃到嘴里那个满足啊,那感觉真的是幸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并列第一的幸福,就是爸爸接我们回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夕阳狠心的收起最后一点霞光,姐弟俩一天的“工作”就完成了。有时爸爸会骑着大二八自行车来接我们。为了方便装西瓜,爸爸在自行车后座两侧各装了一个柳条筐。而此时,两个圆筐就成为了姐弟俩的专属座位。柳条筐有些深度,俩小孩儿坐进去就只露出两个小脑袋。路并不好走,下雨以后泥泞的土路被大车轱辘压出了一道道深沟,父亲艰难的推着车子,劳累了一天的背影看上去很疲惫。但他一边走,一边说着:“卖小猪喽,谁买小猪——”姐弟俩哈哈笑着也跟着喊:“卖小猪喽,谁买小猪——”那笑声穿透突然笼罩的黑暗,回荡在漫长的回家路上。</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姐弟俩慢慢长大,都先后到外地上学了。于是每到西瓜成熟时,奔奔(在我家生活了十五年的小柴犬)就继承了我们的“衣钵”,担负起了看瓜的重任。那时候我很担心,因为听说有专门用毒馒头麻醉狗的坏人,还好奔奔独自看瓜的日子里,没有遇到当初“洗劫”瓜地那样的坏蛋。但它那一日又一日的,肯定好孤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件件看瓜往事都随着时间流逝了,就像那已消失的菜园、果园,和那一棵棵曾经给我无比安慰无比安全感的大柳树。但每每吃到甜甜的西瓜,那一幕幕就像放电影一样,历历在目,越长大越是回忆的苦。那电影是黑白色调,是默片。</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没有西瓜的夏天是不完整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年的夏天, 尤喜那醉蓝醉蓝的天空, 雪白雪白的云朵, 好像误入宫崎骏的漫画, 这是千寻未了的凡尘往事吧。 一入梦萦, 不愿醒来。 那就继续追随白胡子老爷爷乘坐着哈尔的移动城堡, 与波妞和龙猫为伴, 去天空之城, 那儿的空气中满是西瓜的甜,那儿有风吹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