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蜊油•牛马眼

王素艳

<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rgb(237, 35, 8);">注:文字原创,首发于本人微信公众号“素简”。图片引自网络。</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  蛤蜊油早起锻炼,小胖手一背,小脚丫一顿倒腾,面袋子似的肚子忽而甩到背上,忽而甩到胸前。不知情的人远远看去,还以为哪个骑手在马上卖弄哩。</p><p class="ql-block"> 天气好得很。</p><p class="ql-block"> 蛤蜊油在汪汪叫的树荫下歇了歇。</p><p class="ql-block"> “汪汪叫咋没来哩?”蛤蜊油四处张望,不料与一个瘦得像螳螂的家伙四目相对,一时竟似风筝挂到了树杈上,扒拉不下来了。</p><p class="ql-block"> 那是个女螳螂,白白的脸,白白的手,白白的鞋,白白的蝴蝶结。</p><p class="ql-block"> 蛤蜊油精神一振,眼睁睁看自己在雪白的汪洋里溺了水。可惜,没等心底的粉红泡泡像蠓虫一样浮上来,他就变成了翻白的鱼。</p><p class="ql-block"> 简直是毫无预兆。</p><p class="ql-block"> 阳光倏地扫过。清洁工人手里的大扫帚也倏地扫过。蛤蜊油下意识地一闪,又一闪,动作还怪敏捷哩,只是头发沾了星星点点的灰。那女螳螂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后退,不料被停在那里的清洁车怼了一下,当即口吐芬芳,原本白白的影子也倏地沾了星星点点的灰。</p><p class="ql-block"> 蛤蜊油用两个小脚丫替女螳螂义务抠出了三室一厅。</p><p class="ql-block"> 然而,云彩总是流动的,也没有人肯画地为牢。蛤蜊油眼睁睁地看着三五成群的人仿佛勤快的耙子,把前边的人的背影和脚印划拉了一遍又一遍,包括女螳螂的。蛤蜊油莫名有点伤心。</p> <p class="ql-block">  汪汪叫不知从哪个旯旮钻了出来,一头小卷像新出锅的花卷,个个热气腾腾。</p><p class="ql-block"> “敢情,他是自己个儿先溜达去了……”蛤蜊油迷迷糊糊地想,隐隐的不满也像新出锅的花卷,层层叠叠。</p><p class="ql-block"> 汪汪叫压根儿没注意到蛤蜊油的神色变化,依旧咧着大嘴打哈哈:“知道我刚才遇到谁了吗?”</p><p class="ql-block"> 蛤蜊油没好气地答:“反正不是我。”</p><p class="ql-block"> 汪汪叫嘎嘎乐,像五百只鸭子嘎嘎叫:“牛马眼。哈哈,是牛马眼啊。”</p><p class="ql-block"> “这老小子,开什么玩笑?”蛤蜊油瞪汪汪叫一眼,眼角却渐渐地酸胀起来。</p><p class="ql-block"> 牛马眼是蛤蜊油当年的邻居,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看谁都像看到了青草。她妈不待见她,旁人也不待见她。除了蛤蜊油。</p><p class="ql-block"> “牛马眼!站起来!”轻老师有一次喊。</p><p class="ql-block"> 全班同学的目光便轻飘飘地落在牛马眼黑黑的头发和红红的脸上。</p><p class="ql-block"> “出去!贴墙站着!”轻老师轻轻地挥挥手,像一片不耐烦的云彩。</p><p class="ql-block"> 蛤蜊油整整一节课都在溜号,直到重老师像拎狮子狗一样把牛马眼拎进来。</p><p class="ql-block"> 牛马眼的牛眼和马眼都红了,却还在嘻嘻笑着。谁都没见她哭过。蛤蜊油也没见过。</p><p class="ql-block"> 在重老师的课堂上,牛马眼倒是收敛了许多,没在前座的小辫子上做文章,没对着同桌的耳朵聒噪,没趁后座不注意踩人家伸出来的脚,只是趴在课桌上,呆呆地想心事。</p><p class="ql-block"> 蛤蜊油放学招呼牛马眼一起走。牛马眼把书包抡得山响,独个儿走了,没理蛤蜊油。</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牛马眼没来上课。第三天也没来。再以后,蛤蜊油再也没见过牛马眼。</p><p class="ql-block"> “一个人会凭空消失吗?”蛤蜊油有时会迷迷糊糊地想,他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起牛马眼的样子了。</p> <p class="ql-block">  汪汪叫和蛤蜊油不同,他一眼就能认出别人千眼万眼都认不出的东西,包括人。也总能记住别人千头万绪想要忘掉的东西,包括人。</p><p class="ql-block"> “多少年了,咱们班聚会,就缺仨人。”汪汪叫眯着眼睛说。</p><p class="ql-block"> 蛤蜊油白了他一眼,甩开肚子走。</p><p class="ql-block"> “一个轻老师,一个牛马眼……”汪汪叫继续汪汪叫,真是烦。</p><p class="ql-block"> 草香像海浪一样涌过来,瞬间打湿了蛤蜊油尘封的鼻子,拥堵的目光,以及起起伏伏的心思。</p><p class="ql-block"> 蛤蜊油竟独自来到了一个三岔口。</p><p class="ql-block"> 弯弯曲曲的树们静静地站着,看他像弯弯曲曲的树静静地站着。</p><p class="ql-block"> 呼啸而过的骑手们像一串疯狂的鱼,斑斓的鳞和斑斓的自行车在阳光下斑斑驳驳。</p><p class="ql-block"> “喂,蛤蜊油……”远远地,传来了汪汪叫的叫声。</p><p class="ql-block"> 蛤蜊油不吭气。草们接连不断的香像一道门,把他和汪汪叫隔开了。</p> <p class="ql-block">  然而,这样的封锁仅仅维持了六十秒。</p><p class="ql-block"> 树地中间的水笼头醒了。生物钟的作用在刹那间发挥得淋漓尽致。</p><p class="ql-block"> “呼……”细细的水花在湛蓝的天空下幽幽绽放,先是里三层,再是外三层。</p><p class="ql-block"> 眼瞅着灰黑色的路在水的浸染下变成深深浅浅的水墨画,墨迹还没干,就又被涂抹了一道,蛤蜊油蓦地忆起多年前的夏天,被无数水花无数奔跑的脚涂抹得深深浅浅的校园——其中,有一双脚总是穿着白白的鞋子,溅了一点泥,也马上擦干,仿佛天上从来没下过雨,地上从未有过灰尘。</p><p class="ql-block"> “呼……呼……”水笼头继续释放着积攒了一夜的梦呓,有的长,有的短,有的模糊,有的清晰。</p><p class="ql-block"> 蛤蜊油的手机响了:“怎么大风越狠,我心越荡……”</p><p class="ql-block"> 是汪汪叫。</p><p class="ql-block"> 蛤蜊油摇摇头,心想:“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好歹还有一片认领的绿荫,可我呢?”</p><p class="ql-block"> 周围一片寂静。</p><p class="ql-block"> 蛤蜊油默默关掉手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p><p class="ql-block"> “唰……”水龙转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蛤蜊油下意识地一闪,又一闪,动作还怪敏捷哩。不料,躲过了左边的水龙,没躲过右边的;躲过了前边的水龙,没躲过后边的。于是,蛤蜊油真的油了,嘀嘀嗒嗒嘀嘀嗒。</p><p class="ql-block"> 附近有人在窃笑。</p><p class="ql-block"> 蛤蜊油赧然,又有点气愤。他急急抹了把脸,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干松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  一只野兔蹿过,短短的尾巴像一个叫作流年的东西。</p><p class="ql-block"> 隔着睫毛上濛濛的水气,蛤蜊油隐隐窥见一双白白的球鞋。</p><p class="ql-block"> 似曾相识。</p><p class="ql-block"> 蛤蜊油猛地站住。以他为圆心,以旁边打太极的老头的一招一式为半径,所有的影子如波纹扩散。</p><p class="ql-block"> 在距离汪汪叫的绿荫不远的地方,白球鞋消失了,像一只螳螂,两只螳螂,三只螳螂。</p><p class="ql-block"> 蛤蜊油到了也没弄明白,那白球鞋的主人是不是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倒是他自己的眼睛——一只能装得下所有树的枝叶,另一只肿得只窥得见一线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