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新华:从伤痕文学到财富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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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球球财经+华语文学网 40年前,他的小说《伤痕》,率先冲决极“左”文学大堤,引发全国大讨论;32年后,他的随笔《财富如水》又恰逢其时,以对财富本质的精湛分析认识,给极度物质化的社会吹进一缕清新的风。<br><br>卢新华显然长于思考。他说:“中国的发展速度太快了。快到人们忘记该停下脚步认一认路了。”“对财富贪婪是这个时代的伤痕 ”。这位如今在美国、中国两个国度来回行走的中国作家,以他深沉的目光,密切关注着国人这些年来不断变化的价值取向,对当今社会,提出自己的理性考量。<br> <b>远离《伤痕》轰动后的“辉煌”</b><br><br>很多人都知道,当年轰动文坛的小说《伤痕》发表时,作者卢新华只是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一年级的一名学生。<br><br>之所以说“轰动”,一是因为围绕《伤痕》,在它发表前和发表后,始终存在两种极端不同的论证;再一就是,自卢新华的《伤痕》始,人们反思那个特定的年代,《伤痕》掀起了全国伤痕文学的热潮。<br><br>在上大学之前,卢新华当过兵,当过工人。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在读大学的时候,同学们认为我是工农兵学都干过的。可我觉得自己‘五行’还缺一个商。五行嘛,非金木水火土,而是工农兵学商,我独缺一个商。我很想经历一下,尽管我知道,我不可能是个好商人。”<br><br>卢新华的父亲是部队干部,参加革命之前是个孤儿。作为军人的孩子,卢新华的思想却跟当时的潮流总不合拍,以至于他从小就跟父亲冲突不断,或者说,他是在父亲的批评声中长大的。<br><br>“四人帮”粉碎以后,卢新华审慎思考过他与父亲之间的矛盾关系,他发现他并没有错。“我对人性的看法、对人的看法、对社会的很多想法,其实是出于一个正常人的人性表露。”<br><br>1973年,卢新华应征入伍,在山东曲阜当兵。20出头的他,做过侦察员、计算员,当过侦察班长,但他最大的兴趣还是读书。除写诗外,他更喜欢阅读哲学书籍,有的一读就是好几遍。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对哲学的兴趣比诗歌大得多。<br><br>1976年,粉碎“四人帮”以后,部队提干冻结,卢新华主动要求退伍,后来到江苏南通柴油机厂当了一名油漆工。<br><br>在工厂时,卢新华又开始反思父子之间的冲突和争执,此时他明白,是极“左”思潮混淆了视听。他雄心勃勃地想写一本书,名字都起好了,叫《“四人帮”批判》——打算从整个思想路线上,对“四人帮”的极“左”思潮做个清算。<br><br>他甚至已经开始着手做这项工作,但后来碰到一个最大的困难,无法查阅相关的许多档案资料。一个工人,连进南通市档案馆都很困难,如何完成一项需要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写作呢?<br><br>正巧恢复高考制度,机会来了,他全力以赴考大学,最终如愿以偿,考进自己的第一志愿:复旦大学中文系。<br><br>进入大学后,他参加了小说写作组。他说:“我其实更喜欢以情动人的作品,比如小说,是先通过人物形象、人物情感打动人,之后再让人去反思,让人得到一些收获。我看契诃夫的作品、莫泊桑的作品,有情节、有人物,都很真实,情绪自然而然被打动。”<br><br>“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写过,所以我没有包袱。等到有一天我想要写小说的时候,我便不会受方方面面的限制和影响,我会按照我喜欢的文风去写。我只想坚持写出生活的本来面目,我写出的是用我的心、我的生命体验过的真实——至少在我看来是从真实的生活中来的。”<br><br>上大学仅一个多月后,一天晚上,卢新华在当时女友家的小阁楼上,用了7个小时,奋力将自己几天来一直默默构思的故事写了出来,取名《伤痕》。很快,《伤痕》被贴在学校墙报上。三个月过去了,来此墙报看《伤痕》的人,依然络绎不绝。<br><br>后来,《伤痕》几经周折,得以在《文汇报》发表。那天的《文汇报》加印至150万份。一夜之间,卢新华这个名字为国人所熟知;《伤痕》不仅在上海,也在全国引起轰动;“伤痕文学”由此诞生。<br><br>这是卢新华写的第一篇小说。对此,他决然没有想到。<br><br>还有更让他想不到的。因为《伤痕》的发表,他成了最年轻的作协会员,文代会代表、市青联常委。来自各方面的鲜花、掌声和荣誉,对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来说,也是一种考验。对于这一切,卢新华说:“我承认自己有得意的时候,有风光的时候。但总体上我在荣誉面前,还是能保持一定的警惕性的。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br><br>他曾努力回避《伤痕》带给他的“辉煌”。大学毕业分配时,他先后婉拒《人民日报》团委书记和部队中校作家两份找上门来的美差,最后到《文汇报》文艺部当了一名普通记者。不久,他辞职去深圳下海经商。<br><br>对此,卢新华解释说:“《伤痕》是我写的,但这样一篇短篇小说,对我个人究竟有什么意义呢?也许将来后人在注解成语‘一鸣惊人’时,会拿我做个例子:原来有个叫卢新华的,写了篇小说《伤痕》,从一个油漆工,啪,一鸣惊人,名扬海内外。《伤痕》的确被翻译成十几国的文字,那期间也常有海内外记者采访,我每周都要在复旦物理楼二楼接待两次外宾采访,所以,可以用‘一鸣惊人’来形容吧。第二是‘江郎才尽’。如果我以后再写不出像样的作品了,应该也可以用的。还有一个就是‘昙花一现’。这三个成语,一直在告诫我,让我一直很警惕。我知道,如果自己不努力,很可能就是这样的结果。”<br><br>清醒的卢新华始终认为,自己今生还是属于文学的,他更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以后的文学作品,无论从思想、文本、审美等各方面都更上一层楼。<br><br>1986年9月,遵循古训“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卢新华,怀揣500美元,惜别妻女,远赴美国留学。从此,国内鲜有他的音讯。 <b>在美国赌场当发牌员</b><br><br>卢新华对财富的深刻认知,是从美国赌场上得来的。<br><br>他曾在美国洛杉矶赌场做过7年发牌员。对于卢新华来说,发牌员这份工作是谋生的需要,赌场是他体悟人生的场所。这种难得的人生经历,使卢新华一边在赌桌上发牌,一边认真思索过筹码的流向。“没有什么地方,比在赌场牌桌上更能观察到财富之水的流势和沉陷其中的人性的迷失。”<br><br>卢新华说:“每天在牌桌上阅牌无数,阅人无数,阅筹码无数,时间长了,我觉得这些筹码不仅仅是固态,还是液态的,像水一样在桌上流来流去。张三面前本来堆满了筹码,不一会儿却到了李四的面前;有时一晚上下来,人还是那些人,桌子还是那些桌子,筹码却渐渐地消失了,都到哪儿去了呢?赢的可能走了,还有一些可能成了发牌员的小费,更多的则是到赌场老板的口袋里去了。”<br><br>“我几乎每天都能眼看着一个人可以瞬间由穷转富,或突然由富变穷。”<br><br>对于赌场内财富的流动,卢新华认为,兼具有序和无序两种特征。说其有序,是说每张牌桌以及每副牌的抽头,老板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而每天要宰多少“猪”,杀多少“羊”,放多少“血”,基本上也都有一个定数。赌场,其实就是个流水作业的“屠宰场”。说其无序,是说每副牌、每日、每月、每年的赢家,恐怕即便是上帝,也无法成竹在胸。老板正是利用了所有赌徒想赢大钱的心理,从中渔利的。<br><br>有一天,卢新华下了牌桌,走过“亚洲牌戏”部的入口处,猛然看到那里新立了一尊与真人等高的金灿灿的财神像。那财神肥肥胖胖,一脸灿烂的笑容,弓着腰,手拉肩扛着一只大大的口袋,上书“黄金袋”几个大字。<br><br>同时他还看到,很多人走过这尊财神像前,都会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那财神胖胖的脸蛋、肥肥的肚皮,或肩上饱满的“黄金袋”,希求一会儿上了牌桌能交好运。<br><br>卢新华一看就乐了,因为他看到的是虚空中赌场老板窃喜的脸——老板放这个财神爷在这里,是为了给赌客们造成一种错觉,似乎看一看摸一摸,就真的会有财神爷给送黄金呢。卢新华说:“这其实是一个绝大的骗局,因为这个‘黄金袋’纯粹是来帮老板从赌桌上搜刮‘民脂民膏’的;可被发财念头冲昏了头的赌客们,竟真的以为是遇上了‘散财童子’装满了红包来派发的。”<br><br>他把自己在赌场上看到和想到的一切,都记下来。其实,这许多年,卢新华始终把文学装在自己的心灵深处。陆陆续续地,他也曾写过几部长篇,比如,《森林之梦》、《细节》,还有《紫禁女》,都不同程度地体现了他对人生、对社会的思考,不可谓不深刻,却反响不大。<br><br>但他仍执著地坚持用文字记录社会生活。他一定要把这多年来在赌场得来的对财富的认知,告诉给所有愿意觉醒的人们,财富究竟是什么?它在我们人类一生当中究竟该占多大分量? <b>反思人生的答卷——财富如水</b><br><br>同样在赌场工作的越南女同事提芬妮给卢新华讲的她的偷渡故事,也使卢新华<b>对财富有了醍醐灌顶般的认知。</b><br><br>提芬妮和一群偷渡客,在一个风雨交加、漆黑一团的夜晚,上了一条没有桅,也没有帆,只靠汽油发动机作为动力的小船,逃离西贡。船上除了船老大以外全是女人。<br><br>船在海上飘摇,因为怕出声响,上船很长一段时间只能靠人力摇橹前行。风一阵紧似一阵,浪一阵比一阵高,小船像荡秋千似的,一会儿被浪顶上去,一会儿又重重地跌下来,船舱不时有海水灌进来……<br><br>提芬妮她们的心像是在嗓子眼儿上,极端恐怖,又不敢喊叫。除船老大以外,所有人都晕船了,吐得满身满船都是。可没人顾得上这些,她们惟一害怕的就是翻船。几个年轻女孩不停地遵船老大的吩咐,用盆、用桶,甚至用碗用茶缸往船外舀水。<br><br>但无济于事,到后半夜,风势依然没有减弱的迹象,雨却渐渐大起来。小船不时被一排排大浪砸得东倒西歪,船舱也大面积进水了。怎么办?船老大高喊:“这船至少多了一个人的分量。人不能扔,东西还不能扔吗?身上有什么就扔什么吧!不然我们大家都得一起喂鱼。”<br><br>大家一下子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好扔呢?除了拎包里的换洗衣服和化妆品,就是每个人藏在身上的金条了。她们每个人都是花了一根金条的代价,才买到一个舱位的。提芬妮的妈妈用一根长长的布腰带,在她腰上捆绑了10根金条,那是留给她到异国他乡谋生用的。<br><br>其他人肯定也和提芬妮一样,嘴上说没什么好扔的,心里舍不下带在身上的金条。<br><br>船越来越危了,船老大急了,从自己脚下的破包包里摸出一根亮灿灿的金条,在她们面前晃了晃,提高嗓门说:“喏,就扔这个——”说着,一抬手,金条就扔进了黑黢黢的大海。<br><br>这船老大对金钱从来都是斤斤计较的,怎么可能一眨眼就把一大根金条扔了?提芬妮她们正诧异,一个大浪打来,咸咸的海水浇了她们一身,小船又在往下沉了。<br><br>“命重要还是金条重要?如果你们认为金条重要就留着,我们再商量扔掉一个人算了。”船老大吼起来。<br><br>还是没有一个人掏出金条,接下来,女人们竟因为谁体重重谁金条数量多争开了。小船像一片秋叶在风口浪尖上打着转,船帮都已经浸在海水里了。有人大口地吐起来。<br><br>这时,旁边一条同样是偷渡的小船忽然向上直立起来,随即船上爆发出一阵恐怖尖利的惨叫,转瞬间一船人都消失在黑黑的海浪里,海水依然汹涌。<br><br>船老大带着哭声说:“我恳求你们了。我这里还有九根金条,一根也不留了。”说罢,抓起脚边的破包包,毫不迟疑一下丢进大海。<br><br>一船人方如梦初醒,纷纷掏摸出身上的金条,争先恐后往海里扔。<br><br>想想看,那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金条啊,是她们踏上异国他乡的土地后,要靠它活命的本钱。可在那一瞬间,她们全把它当成不祥之物,唯恐弃之不及。<br><br>就在她们扔光身上的金条之后,风浪平息了;天亮时,她们驶入公海,最终死里逃生……<br><br>提芬妮的这段故事,曾让卢新华十分感慨。<b>财富的两面性淋漓尽致地在这里体现出来。</b><br><br>卢新华自己也经历过多次数年辛苦的积蓄,一下子“打了水漂”的梦魇。<br><br>当年,他从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东亚系硕士毕业后,曾供职一家香港人办的“外汇期货公司”。那时候,这类公司还属“新生事物”,只要个人投资一万美元,便可以每月拿到750美元的底薪,而其最诱人之处还在于,用1万美元可以做100万美元的生意。<br><br>正值养家糊口需要用钱之际,又想到这样的工作毕竟和做生意不一样,是凭脑力吃饭,既不去坑蒙拐骗也不用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卢新华以为,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应该不成问题。于是,满怀憧憬地从积蓄中取出15000美元,兴冲冲做了投资。<br><br>孰料,三个月时间,卢新华眼睁睁看着那15000美元的“财富”,几近全部流失和“蒸发”。直到有一天,经理告诉他,他账上的资金已所剩无几,再不补仓,就要关闭他账户了,他才如梦初醒,明白了自己根本玩不起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危险游戏,同时也<b>深刻体会到“利润有多大,风险就有多大;增值有多快,蒸发就有多快”。</b><br><br>卢新华做发牌员之后,钱开始多起来,因为发牌员薪酬很高。时间一长,卢新华开始警惕:我是不是也被金钱异化了?于是,2000年,他决心彻底离开赌场。在他的人生规划里,创作和思考是最重要的。他的生活不需要追求奢华,能满足生存和安全的需要就足够了。<br><br>他开始<b>思索人类对财富的追逐、创造经历了怎样的历史阶段,财富的占有、蒸发、冻结、滚雪球、藏污纳垢,变来变去,终逃脱不了流动的规律,一如赌桌上的筹码。而人类贪恋财富的后果,就是精神被物质牵着走。</b><br><br>当年,爱因斯坦拒绝了普林斯顿大学16000美元的全校最高年薪,只取3000美元,是因为在他看来,<b>“每件多余的财产都是人生的绊脚石;唯有简单的生活,才能给我创造的原动力”。<br></b><br>卢新华把观察、感悟升华为一个哲学命题,这便是我们今天看到的《财富如水》。<br><br>他说:“《财富如水》是写给别人看的,也是写给自己看的。我不能被财富的贪婪拖着走。”<br><br><b>著名文学评论家白烨在看过《财富如水》后这样说:“当年,一篇《伤痕》,让萧瑟的文学枯木逢春;今日,一部《财富如水》,令浮躁的世人如梦初醒!《财富如水》思路开阔,知识丰富,几乎接近于一部财富知识的小型百科全书。”</b> <b>愿人们找到对财富重新认知的折返点</b><br><br>在美国,他曾经靠蹬三轮养活自己。<br><br>在他就读的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附近,剧院、商店、饭馆云集,是当地最繁华的商区——素有“小巴黎”之称。每到周末,商区内不能行驶机动车,人力三轮车就成了主要的交通工具。而且,所有三轮车都被车夫们装饰得精致典雅,车夫清一色是打扮极绅士的加州大学男生,卢新华也在其中。<br><br>穿着白背心、打着黑领结的车夫卢新华,经常在蹬着三轮车越过坡顶后又开始加速,并忽而双手撒把,让车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俯冲。当风在耳旁呼啸,卢新华发出孩子般兴奋的惊呼。32岁的卢新华,彻底摆脱了《伤痕》的光环,把自己“归零”,一切从头开始。<br><br>在美国,卢新华做过许多事,除蹬三轮车外,他还卖过废电缆,当过图书公司英文部经理,做过金融期货等,后来在洛杉矶赌场做发牌员。<br><br>做发牌员时,他的薪酬甚至高过美国的大学教授,这使他得以把妻女接到美国团聚。而两轮牌局之间充足的休息时间,又使他充分享受到阅读的乐趣,那些年,他阅读了大量中外书籍。<br><br>蛰伏的这些年,他不断回国,对于中国的现状,他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思考;无论身在哪里,生活是起是伏,都不妨碍他把作家看成自己的第一职业。中国社会的发展,始终是他目光所在,思虑所在。<br><br>对于国民现状,他有时深感忧虑。“有些人开口闭口是‘赚钱’,是‘发财’,却不明白努力创造财富、并以财富造福他人的人生,才是最美好的;一个沉溺于财富的享受不能自拔的人生,是可悲的,而只以财富论高下的社会,是可怕的。”<br><br>可惜,奔走在“成功”之路上的很多人,还没有这种觉醒。<br><br>卢新华认为,对一个国家而言,富强是一种向上的追求,但这种集体追求的背后,应有强大的精神动力。我们要走向富裕,要发展,这本来是美好的。问题是,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有人对财富的欲望渐渐失去控制,甚至演化为贪欲。<br><br>他痛心于国人在打开国门、走向创造财富之时,长久地忽视了自己思想观念的跟进和更新。在他的《财富如水》中,他深刻指出,人类文明发展史的根源就在于对财富的认识。当人们的物质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时,若要继续发展,就必须清醒地认清财富的本质,从财富的束缚中解放出来。<br><br>前些年,卢新华回国,跟朋友爬一座以佛教著名的山,将至山顶,卢新华一抬头,见一横匾“回头是岸”正在自己头顶。卢新华停下来,久久思索。待朋友从山顶下来问他:“你又有何高见啦”?他只说了四个字:“放手如来。”<br><br>这是他彻悟财富、人心之后的深刻见地,也是促使他将自己的思索成书的动因。但愿,《财富如水》连同人们的所有思索、评价、议论,成为我们每一个人对财富重新认知的折返点。<br><br><div style="text-align: right;">原载《北京日报》</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ed2308">在翻江倒海的浪花之上,</font></b></div><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ed2308">似乎总跳跃着几个醒目的大字——财富如水!</font></b></div><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br></b></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div style="text-align: left;"><b style="color: inherit;">财富如水---赌场的感悟!</b></div><br><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作家卢新华一段时间曾在美国赌场做过发牌员,每天看着筹码在赌桌上轮转,悟出这世间财富如水的道理。 《解放日报》刊登他的文章,阐述他的财富观,现摘编如下。</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我对财富最直观、最深刻的印象还是来自美国洛杉矶的扑克牌赌场。那时,我是—位发牌员,每天一上牌桌,除了阅牌无数、阅人无数外,便是面对一摞摞、一堆堆五颜六色的筹码。时间长了,就有一种错觉——那些固态的塑料筹码虽然摸上去硬硬的、沉沉的,很有质感,却似乎又是液态的,总在绿色的丝绒桌面上经久不息地流来淌去,只是每副牌下来,流出和淌入的方向常常让人捉摸不定罢了,常常看到满面春风的张三面前高高堆起了筹码,不一会儿便又整整齐齐地码到了李四的面前,而如果李四不见好就收,那些筹码很快又会一点点没入他处。</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赌场之外,无论白昼还是晴雨,每天都有川流不息的车辆载着赌客和金钱从四面八方涌向这里。有时忍不住想:这赌场其实就是个 “流水作业”的 “屠宰场”,每个进得门来的玩家,别看一个个西装革履,油头粉面,花枝招展,看上去也胸有成竹,老谋深算,充其量只不过是些待宰的猪啊羊啊什么的。</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b>曹雪芹在 《红楼梦》中曾写过一首 “好了歌”,其中有一句道的是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这句词是道尽了人生和财富的 “空相”。但就我的体会,财富应该还有另一种特别的性质,那便是——“水相”。</b></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rgba(0, 0, 0, 0)">说</font><b style=""><font color="#ed2308">财富如 “水”,首先是说它具有一般水的流动的性质。</font></b><font color="#333333">赌桌上的筹码在赌徒间流来淌去;银行里钞票从这一个窗口收进来,再从另一个窗口放出去;投资商借了银行的贷款投资房地产,赚了钱后再去开工厂;果农卖水果赚了钱,再去买家电;家电商赚了钱再去投资食品业……当然,以上财富的流动主要是采用空间的形式,另有一些财富的流动则主要是采用时间的形式,比如:遗产的继承,股权的转让,考古的发现,矿藏的开采等等。</font></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333333"><br></font></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333333">赌场上的钱除一部分作为小费 “叮当”落入诸如我辈的发牌员的钵盘外,更大的一部分还是作为 “抽头”,注入了赌场老板的财富之 “缸”。但那便是个终极的去处么?不。因为这涉及到金钱或者说</font><b style=""><font color="#ed2308">财富的第二个性质——它会 “蒸发”或者说是 “挥发”的。</font></b></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当然,财富的“蒸发”和“挥发”常常是让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常常一夜之间,我们醒过来睁眼一看,忽然发现我们的“财富”一下子大幅“缩水”了:一百元一股的股票忽然变成五十了,一万一平方米的房子转眼成了八千了,存在银行里的钱,以前还能买几袋米,现在却只够吃碗馄饨了……然而物质不灭,赌客们的财富看似在牌桌上蒸发了,却会在其他赌客、发牌员、赌场老板的口袋里鼓起来。对于整个社会而言,所谓财富“缩水”,其实只不过是通过蒸发的形式在空间形态下将一种财富的价值注入到了另一种财富之中,在时间形态下将—代人或者一个年龄段的人的财富,转移到了另一代人或者另一个年龄段的人手上。</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b style=""><font color="#ed2308">财富的第三个性质,也是水的第三个性质便是“冻结”。</font></b><font color="#333333">此时,百业萧条,到处可见工厂倒闭,商店关门,银行贷不出款,房产商卖不出房子;一方面市场上物资奇缺,另一方面仓库里货品大量积压……这种景象会让人联想起严冬的黄河,河面上挤满了大块大块的浮冰,除了偶尔可见一两艘破冰船艰难前行外,大部分的船只都不得不停航了。在这种恶劣的经济环境的作用和影响下,企业的资金链通常 “冻裂”了,产品销售的渠道也被 “冻牢”,投资者对经济复苏的希望和信心一并降到了 “冰点”。当然,即便没有严重的经济危机发生,资产被 “冻结”的情况也会时有发生的。我在进入赌场这一行谋生之前,曾在一个公司的管理层负责过一个月左右,未料想那老板却是个以 “才华横溢”的 “金融高手”从事 “非法吸金”的骗子,等到行骗的嘴脸有一天被人揭发出来,所有投资人的投资款却也被法院 “冻结”了。一两年后,那款子才 “解冻”,扣除律师费以及财产托管人员的薪酬,拿到手里,已只剩一成上下了。</font></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财富既如 “水”,很自然地就让人想起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古训。我观世间许多贪官和奸商们的人生之舟之所以容易倾覆,一个根本的原因还在于他们对于财富的错误认知。总以为金钱划到了他们或他们家人的存折上,房子和汽车归到了他们或他们家人的名下,那财富便是属于他们的了。殊不知财富之“水”在浩瀚的时空间流来流去,是不可能恒久地由一个人、一个家族或者一个企业掌握的。我们知道,依靠勤俭致富的 “净水”尚且 “富不过三代”, “赃款”和 “黑钱”即便没有 “毒害”到后人,又怎能逃得过 “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宿命呢?</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b>星云大师曾有一句名言,叫作 “不会散财就不会聚财”,真是一语中的。凡为财,其实总是要散的,不是以这样的方式便是以那样的方式来散,就像水不是以这样的方式便是以那样的方式来流动和蒸发一样。但自觉地 “散”和被迫地 “散”,所结出的因缘的果实却是大不一样的。自觉地 “散财”,结下的必定是众多的 “人缘”,而我们知道, “人缘”其实正是 “财源”。</b>美国人的税务制度,通常收入越高,捐税越多,年薪10万美元以上的白领,缴税会达40%左右。同时,政府也鼓励捐款,明文捐款可以抵税。税收以及慈善捐款的很大一部分通常还用来帮助社会的 “弱势群体”,以便财富之 “水”得以及时流向社会的最低处,从而保障社会的稳定。美国人的立国精神鼓励人们去创造财富,但从法律的层面也不断地采取措施限制或防止社会的财富过度集中在个别人、个别企业或个别集团手里。 “反垄断法”和 “反托拉斯法”的推出,就反映出这样一种精神。从这个意义上,美国人在治理财富之“水”方面,还是有些特别的心得的。但我有时又怀疑:美国人作为世界大家庭中的一员,在处理自己和别国尤其是穷国的财富分配关系时,是否也保持了这样的睿智呢?</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我离开赌场已经多年,然时至今日,每每思索起财富的话题,赌桌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筹码还会浪花般在眼前激荡,而那浪花之上,似乎也总跳跃着几个醒目的大字——财富如水!</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是的,财富如水。</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我真想用如椽巨笔在天空、大海、山巅都写下这四个字。</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br></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我也想用蝇头小楷在人人的心头都写下这四个字。</span></div></h3></div> 卢新华(1954年-),江苏如皋人,美籍华裔,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当代作家。卢新华中学毕业后赴农村插队务农,1972年应征入伍,后历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文汇报》记者。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1978年,卢新华因发表《伤痕》而一举成名,“伤痕”一词之后成为追溯文革记忆的文学思潮的名称。同年,《伤痕》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其代表作还有《紫禁女》《伤魂》《财富如水》等。他的创作始终关注着中国大地的城乡变化,以及由此带给中国人从物质到精神、从思想到观念、从道德到心理层面的冲击与嬗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