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你理想的人生,是活成正确的,还是快乐的?我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主要是因为每年一到端午节,我们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就想到屈原,然后我最近不是刚好在读庄子吗?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是他们两个人,其实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但是却走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p><p class="ql-block">一种是正确的,伟大的。但不一定活得快乐。一种是想要快乐,不去苛求活成正确或者伟大。像不像是我们现代人对于人生的两种不同选择。屈原很显然是前一种,他对自己的要求,那是近乎完美的,他是楚国王族。和楚王是一个姓。在那个时候,可以说是出身高贵。不仅在早年受到过良好的教育,饱读诗书,关键是他长得很好看。我们今天看屈原在自己的抒情短诗《九章涉江》里,对于自己的形容然后再对比唐朝作家沈亚之在《屈原外传》里面对他的描述,综合起来看,我们可以大概得到一个这个样子的屈原形象。九尺美男,身材修长风度翩翩,头上戴着高帽,腰间挂着长剑,身上佩戴珍珠美玉,到老都是这样优雅。他还特别爱干净,一天要洗三次澡。他的外在已经让人觉得那么美好了,他的内在同样也是洁白无暇的。他在离骚里这么说自己:“天赋给了我很多良好的素质,我还不断加强自己的修养。我把江离芷草披在肩上。又把秋兰结索,佩挂在身旁。”他用了很多香草的名字来形容君子高尚的品德,在他看来,一个君子不仅要内外兼修,而且要有远大的志向,我们设想一下,如果屈原生在现代的话,那大概就是这么样的一个情况。他就好比是我们班级里突然间来了一个帅哥,然后风度翩翩,书香世家。品学兼优。老师眼里的三好学生。就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范本的那种,然后在我们都毕业的年纪,大家差不多也就22,23岁左右吧。人家一上来就当了“左徒”。什么叫“左徒”呢,你姑且把它理解成一个集团的C00这种角色吧,就是对内协助老板发号施令、制定战略,对外呢还要负责各种的社交和发言。司马迁在史记里面对屈原的工作能力评价是很高的。他说他见多识广,记忆好。治理国家有一套。楚怀王还特别信任他,听到这里,你肯定会觉得说这简直是一个完美得让人嫉妒的人啊。就好像天下所有美好的词都被他一个人占全了一样。但是呢,我常会觉得啊。祸福相依。就是一个人不可能把天下所有的美好都占全的。所以呢,在屈原当了左徒三年以后老天爷就开始给他设置了大大小小的磨难。他所倡导的“美政”一上来要求的就是完美,对内唯才是举。让楚国有丰富的人才储备,对外联齐抗秦,让楚国得以在强大秦国的压力下有喘息的机会。这两个政治主张,其实你从客观看来,都无比正确。但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就是往往这种正确到几乎完美的主张,往往是行不通的,唯才是举动了原有贵族的利益,联齐抗秦动了被秦国贿赂的楚国高层的利益。本来就已经困难重重了,还遇上一个举棋不定的国君。屈原要求自己完美,但无法让国君也做到像他那样完美。于是他的结局便是一再流放。本来在战国时期的有才之士,如果在一个国家得不到重用的话,他们是可以周游列国去寻找一个明主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的。但是在屈原看来,这绝对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无论是被楚怀王疏远,还是被顷襄王放逐。他都要做一个忠臣。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君子该有的高尚品行。绝对不能有任何的瑕疵。我一直觉得啊,在屈原的心里面,应该有一个非常坚定的是非观。他把自己的人生切割得成方成矩,恰如其分。那是大众所认知的一个君子该有的人设。而这个人设是他对自己的要求。也是他对这个世界的要求。但是这个世界有的时候往往并不尽如人意啊,当理想一次次碰壁,当他一次次被贬谪放逐。那个已经白发苍苍形容枯槁的屈原,哪怕再有政治热情也永远失去了那个可以挥洒的舞台了。当62岁的屈原披头散发在江边游荡,郢都传来了消息,守不住了。秦军攻下了这座曾经辉煌一时的楚国国都,甚至一把火烧了先王的陵墓。屈原彻底绝望了。在楚辞里有一篇《渔父》讲的就是屈原遇到渔父的故事。渔父问他:你怎么会落魄到这步田地。屈原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没想到渔父回了他一句:圣人不会被外物牵绊,所以没有执念。能随着世道的变化而变化。既然浑浊,那你为什么不去迁就,既然沉醉,那你为什么不去跟随。屈原回答,我曾经听过一种说法,刚洗完头的人一定要弹去帽子上的尘土。洗完澡的人一定要抖尽衣服上的泥灰。哪里会让洁白的身体去接受污浊的外物,我宁愿投身湘水,葬身鱼腹。也不会让一颗美玉去蒙受世俗的尘埃。渔父听完没有再劝他,拍打着船桨唱着歌离开了。这歌唱的是“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水是清澈的,我就用来洗我的帽子,水如果是浑浊的,那我就拿来洗我的脚。总之呢,一切外物为我所用,我随着外物而动。</p><p class="ql-block">我觉得这是一篇太有哲理的文章了,很多人说这篇文章里的渔父特别像庄子的思想。然后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是,其实在庄子杂篇里刚好也有一个篇章,就叫渔父,在那篇里面,和屈原有着同样境遇的孔子悲伤地向渔父阐述了自己在周游列国的时候所遭受的冷遇、排挤,然后围困、诋毁等等。然后孔子就像渔父请教。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渔父就跟他说,天子、诸侯、大夫、庶民。每个人如果都能够各司其职,那就是社会治理最美好的境界了。可是你明明上无君侯执政的权势,下无大臣经办的官职。却还擅自修治礼乐。排定人伦关系。从而教化百姓。这不是太多事了吗?万事万物皆有天道, 人首先要先修好自己,才能够去帮助别人,就哪怕你已经修得再好了,就是他如果听不进去,你也不要过分地去干预他,最怕的是什么呢,最怕的是我真的是为了你好。这样不仅不会收到一个好的结果,而且会让自己变得很危险。最重要的是其实这样做,也是我们的一种执念。一种想要让自己变得我是“正确的”,我是“高尚的”,然后我要博得一个好名声的这种执念。我们对比另外一个渔父跟屈原说的是不是也是类似的意思。那渔父就跟他讲说,你不要执着于改变外在的事务,它能改就改,改不了你就随它而动。所以我们发现,这两个渔父好像似乎共同。指向的是同一个灵魂。我们不妨大胆的假设一下。如果屈原真的跟庄子相遇了,那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他们的人生会不会因此而改变。屈原还会跳江吗?庄子还会继续坚持他的想法吗?我想会的,因为这是两段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人生。屈原的人生他是有一个巨大的使命感,他的前方永远悬挂着一个理想,他终身为此追逐,因为那个理想,能够让他通向完美。完美的人格,完美的过度,完美的秩序,他把整个国家复兴的愿望背在了自己的身上。可是如果你问屈原他快乐吗?我想,他也许是痛苦的。他痛苦了很多很多年,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当现实一次次地打击他,而他又无力改变的时候,他只能在文学的世界里完成自己的抗争和超越。于是我们在离骚里看见他上天入地,用神话世界的爱而不得来形容自己理想破碎的绝望。屈原最后是抱着石头跳江的,那块他心中的巨石,最终压死了他,巨石沉下了,他也就解脱了。那场悲壮的献祭,是他生命的最低谷,也是他走向中国文化史的最高峰。当他选择去活成那种正确的完美的时候,也就注定了他会是伟大的崇高的,同时这也注定了,他会在这条路上一直孤独下去。他必须牺牲自己的个人感受,而且不止屈原,古往今来,和他做出同样人生选择的人,也会承受同样的痛苦。但庄子则不同,他并不去追求正确的,伟大的。他甚至什么都不追求,他只是存在着,真实的活着,这种真实,是一种对自己的绝对坦诚。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没有什么世俗的礼仪规则,没有一定要达到的成就。庄子认为,这样的人生才松弛,才不较劲。不跟自己较劲,也不跟世界较劲。没有什么是要追求改变的东西,万物变化了。那我就跟着变化。如果从世俗的角度上看,庄子真的是一点都不伟大,他只当过一个小官,而且终生贫穷,现在我们可能看起来觉得说庄子很好啊,大思想家,那都是他身后之事了。回看屈原和庄子这两种不同的人生选择,我们可能从中或多或少都会看到一些自己的影子,其实坦白讲,真的没有谁对谁错,谁高谁低。也许在我们心中,同时住着屈原和庄子。岂止是我们呢,当你回看整个中国文化史,从竹林七贤到陶渊明,从李白到苏东坡,他们谁的背后,没有站着屈原;谁的背后,没有站着庄子呢,他们好像活在了屈原和庄子这两种极致的人生的这个区间里,他们谁不曾怀着那种心怀天下的理想。又是谁在命运的低谷,选择了用随遇而安去完成自我救赎和超越。我想这就是屈原和庄子带给后世最大的意义了吧。我们今天之所以频频回望这座文明的山上那些闪耀的灵魂,就是因为这些回望让我们得以更加清晰的看见了,他们趟出来的那种生命实验,而当有一天,我们站在自己生命的十字路口的时候,那些星星,可以指引我们往何处去,往哪里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