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迹洛阳

月露清宵

　　为了避开人流高峰，暑假头一周便依约带着女儿行万里路，依攻略西行，头一站便定在洛阳。因主要目的是了解历史与地理，本游记重点倾向于历史地理知识的粗浅叙述。

之所以把洛阳选在第一站，不仅仅是650公里适宜的距离，还在于洛阳的悠久历史和九州腹地的地理位置。

先从历史上说，洛阳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共有十三个王朝在此建都，比六朝古都南京建都史长的多。也正因为其山河拱戴，形势甲于天下，也使其成为了四战之地，让其城市多次毁于战火，比如东汉末年的董卓之乱，宋金争夺战，李自成的洛阳之战。

在此，选一个安史之乱作为代表，站在今天的视角窥视一下古代战争对于城市的破坏，感受普通百姓卷入历史洪流中的悲惨。

　　公元755年11月，安禄山与史思明于范阳起兵，安史之乱爆发，三十三天后，东京洛阳沦陷，不久长安沦陷（这其中的部分，我们到西安时候再提，此处略过）。

756年7月，李亨登基，称唐肃宗。因其前两次组织兵马收复长安均告失败，于757年9月，集结各镇兵马准备三攻长安，为策万全，李亨决定借兵于回纥，当然，李亨给出了优厚的回报，“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9月27日，经过残酷的香积寺之战，长安收复，王师入城，百姓夹道欢迎，时拜天下兵马元帅的广平王李俶，望着回纥人那期待已久的眼神，想着唐肃宗的承诺，仿佛看见了才光复的长安，将迎来怎样的生灵涂炭，大唐也将民心尽失，但如果毁约，回纥马上就会变成风雨飘摇的大唐的另外一个劲敌。

李俶翻身下马，对着回纥太子纳头便拜，请求暂时不要兑现承诺，并做出了以一城换一城的历史选择，“今我大军刚刚收复长安，如若纵兵俘掠，则东都（洛阳）百姓必全力坚守城池，请殿下体谅，待大军攻下洛阳之后，再履约可否？”

10月15日，在回纥兵的帮助下，于新店（今三门峡）再败叛军，18日，联军抵达洛阳。

虽然之前叛军早已退逃，洛阳城里遍地狼藉，但战前高悬的承诺，宛如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在喜迎光复的百姓头上，回纥人那贪婪充血的双眼，正死死盯住洛阳城里待宰的羔羊。《旧唐书》记载：及收东京,回纥遂入府库收财帛,于市井村坊剽掠三日而止。财物不可胜计,广平王又赍之以锦罽宝贝,叶护大喜。



　　洛阳光复后，又一好消息传来，坐镇范阳的另一叛将史思明降唐，仿佛平定叛乱指日可待。可谁会想到，更大的灾难会在不久的将来再次降临洛阳。

史思明降而复叛，再次攻陷洛阳。762年，唐肃宗李亨驾崩，李俶改名李豫登基，称唐代宗，为了收复洛阳，李豫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怜悯之心，他再次向回纥借兵，而代价却是更残酷冰冷的承诺。

唐回联军于昭觉寺再败叛军，进城之日，回纥人再次欢呼着对着洛阳无情的洗劫，而历经战火的百姓还来不及迎接再次光复，就陷入了无边的浩劫，无助而绝望。看着回纥人尽情的抢掠，大唐帝国的军人们打着追剿叛军的名义，迅速地加入到了末日的狂欢，与回纥人一起在洛阳城里奸淫掳掠，杀人放火。

《资治通鉴》第二百二十卷记载，“回纥入东京（洛阳），肆行杀略，死者万计，火累旬不灭。朔方、神策军亦以东京、郑、汴、汝州皆为贼境，所过虏掠，三月乃已，比屋荡尽，士民皆衣纸。”

神州大地之都，宫室焚烧，十不存一，太平之人，十无七八，火烟断绝，千里萧条，侥幸活下来的人，以纸作衣，瑟瑟发抖地曲卷在寒风中，等待他们的只是死亡，无非是死的方式不一，或饿死，或冻死，或被杀死，这并无人关心。

历史上宏大的战争非常多，意义或许很重要，可能左右着历史的进程，也成就了无数名将（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作为个体的百姓，并无人关心其生死，其只能等待着被凌辱、搜刮，被随意屠戮。老子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历史无数次告诉我们，我们作为个体面对时代所翻出来的漩涡，毫无抵抗能力，绝大多数人的结局都是悲剧，只有极少数人会被推到浪头，但凭什么就会相信命运会垂青于你？

　　历史太浩渺，安史之乱之于洛阳只是其5000多年之一瞬罢了。我们继续寻迹洛阳，再试着了解洛阳的地理。一开始说了，洛阳系九州腹地，处于中国地理第二阶段与第三阶段的交界带，平地海拔一二百米左右。

《千字文》里提到东京洛阳说其背邙面洛，说的就是洛阳背靠邙山、南临洛河，我们知道山南水北为阳，顾名思义，洛阳建城时应该在洛河之北。

那么根据山水南北来分阴阳，今天我们看很多地名便大体能推测出其位置。比如，华阴，应该位于华山之北；衡阳，位于衡山之南；江阴，位于长江之南。再展开来一些，河流源头处称“源”，如渭源、济源；位于水边多取“临”，如临汾、临沂；河口、出海口多用“口、门”，如汉口、海门。举这些例子，并不是说其得名一定如此，只是寻找其中一些地理因素。

洛阳北的邙山，海拔300米左右，为黄土丘陵地，是洛阳北面的天然屏障，也是历代多位帝王的陵地，古有“生居苏杭，死葬北邙”之说。



　　洛阳城南的伊阙峡谷中还有一座山，伊阙山，他的另一个名字广为人知，那就是龙门山，著名的龙门石窟便在龙门西山中。原说龙门山是一个相连的整体，大禹治水时开凿龙门，使之分为东西两半，武则天在东山建香山寺后改称香山。

伊阙中间便是伊河，就是龙门石窟中那大佛面前的河。伊河穿洛阳至偃师便汇入了洛河，河流的名字便改称了伊洛河，至巩义时注入黄河，我们一般认为伊河是黄河支流伊洛河的支流。由此，洛河与黄河两水之间的地区，也称河洛地区，其文化被称为河洛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源头和核心。

　　还记得在洛阳我们看的演出《寻迹洛神赋》吧，既然我们寻迹洛阳，我想这也应该算是一个历史慰留给我们的文化痕迹。提起《洛神赋》，不由得不提其作者曹植，小学课本上那首七步诗，曾引发我们少年时多少共情，即对其遭遇的感慨又对其才华的钦佩。

曹植自幼聪慧，才思敏捷，一度得到了曹操的宠爱，但后因常饮酒无节制，失去了继承人的位置。东晋诗人谢灵运说：“天下才有一石，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曹植字子建，可见后人对曹植才华的推荐。这也是成语才高八斗的由来。李白《将进酒》也有一句写曹植的，便是“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陈王指的就是曹植，因封于陈地，死后谥号陈王。陈王在平乐观设宴，平乐观是汉明帝所建，就在洛阳的西门外。

再说回来《洛神赋》，曹操死后，曹丕即位。黄初四年（223年）五月，曹丕邀请诸王朝京会节，就是召集各位诸侯王等人到京城一起过节气，但这个时间与《洛神赋》里的第一句，黄初三年，余朝京师有矛盾，因为我们只是简单了解，不去考究。这过程中曹彰（曹丕之弟、曹植之兄）暴毙，死亡原因正史里没有提及，《三国志.曹彰传》记载“四年朝京师，疾薨于邸，谥曰威”，就是说黄初四年（223年），曹彰到洛阳朝见，因病逝于府邸，谥号为威王。所以后来有文学作品讲曹彰是被曹丕害死的。由此可以推测，曹植当时的自由不一定能够保证，其心情也可能很是低落，因此在回封地时，路过洛水，想起了屈原关于洛川女神的传说，又联想到宋玉《高唐赋》里巫山女神的故事，由此写下了《洛神赋》。

唐代李善在《昭明文选》的注解中讲了一个故事：魏东阿王（曹植）汉末求甄逸女，既不遂，太祖回与五官中郎将（曹丕）。植殊不平，昼思夜想，废寝与食。黄初中入朝，帝示植甄后玉缕金带枕，植见之，不觉泣。时已为郭后谗死，帝意亦寻悟，因令太子留宴饮，仍以枕赉植。植还，度辕，少许时，将息洛水上。思甄后，忽见女来，自云：“我本托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时从嫁，前与五官中郎将，今与君王……”言讫，遂不复见所在。遣人献珠于王，王答以玉珮。悲喜不能自胜，遂作《感甄赋》，后明帝见之，改为《洛神赋》。

这段话的意思是，李善认为《洛神赋》里的宓妃，是曹文帝之妻甄后，即曹植的嫂子甄氏，本为曹植所求，但嫁给了曹丕，甄氏死后，曹丕将她的枕头赐给了曹植，曹植过洛水时怀念甄氏，作《感甄赋》，后来魏明帝改名为《洛神赋》。李商隐有一首《无题》诗，“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其中“宓妃留枕魏王才”就采用了这个典故。

　　《洛神赋》全篇一千余字，辞藻华丽，句式优美，作者曹植虚构了自己与洛神邂逅并互生爱意的故事，里面最出彩的莫过于对宓妃形貌的细致描写，其中这几句尤为出众：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描写佳人形貌的诗句，一般认为还有两首诗，一首是：“南方有佳人，容华若桃李”，非常巧的是这首诗也出自曹植的《杂诗七首其四》，另外一首则出自汉李延年的《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所以说如果在写作文的过程中，感觉难以直接描绘一个物品、或是人的形貌，可以用比喻或夸张的手法转到对比事物的描写上。



　　再继续我们的游历——龙门石窟。上文我们说过，龙门最早是由大禹治水时所开凿，《水经注》记载：“昔大禹疏龙门以通水，两山相对，望之若阙，伊水历其间，故谓之伊阙。”

大禹劈开伊阙后，水流湍急，伊水沿东西两山之间流出，后与洛水汇合，汇入黄河。每逢春天的时候，此地黄河流域的鲤鱼，便顺着伊洛河逆流而上，游到伊阙，便集聚在龙门下，开始纷纷跳跃，如果能一跃而过，就会化为苍龙，飞升九天。这便是成语“鲤鱼跳龙门”的来历，当然，这只是古代中国的一个传说，了解了解就行。

　　龙门西山的石窟，始凿于北魏，后直到清末，长达1400余年，百度搜索介绍，现存洞窟像龛2000余个，造像11万余尊，建造时采用了大量彩绘，现在基本都已经褪色。其中最大的佛像是按照武则天形象塑造的卢舍那大佛，这座大佛是唐高宗李治为其父皇李世民做功德而建造的，于672年开始建设，当时武则天还捐助了两万贯胭脂钱，一共凿了三年九个月，至675年才完工。摩崖像龛南北宽36米，东西进深40.7米，佛像身高17.14米，头高4米，仅耳朵就长1.9米，佛像面容圆润而慈祥。

佛像塑凿好了以后被命名为卢舍那大佛，梵语是光明普照的意思，与武则天给自己起的名字曌是一个意思，所以当地百姓也称佛像为武则天像。

　　去白园的路上会经过香山寺，参观需要沿台阶而上，因为天气太热，所以并没有上去。但我需要提一下香山寺，是因为白居易。

829年春，白居易因病改授与太子宾客分司，回到洛阳。这年九月，元稹由浙东观察使改为尚书左丞，入京路过洛阳，久别重逢后，再次分离，这一面之后，两人便永诀了。

830年12月，白居易被任命为河南尹，“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可能就是这个时候的作品。831年，白居易不到三岁的儿子夭折，7月份，元稹又死了。第二年，元稹葬咸阳，白居易为元稹作墓志铭，元家将元稹的银鞍玉带等物送给白居易作为润笔费，价值六七十万贯，白居易推辞再三无果，将钱物施给香山寺，香山寺予以重新修葺。白居易将此事专门写了一篇《修香山寺记》。白居易晚年自号“香山居士”应该就在这一段时间。

839年2月，白居易再次整理其文集，除家藏一本，另外录三本，分别放在洛阳圣善寺、庐山东林寺、苏州南禅寺，这也是其诗文留下来较多的原因。

840年的一天晚上，白居易梦见了元稹，此时元稹已经去世九年，白居易写了诗篇《梦徽之》，其中一句“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让相思之情吞身蚀骨。

六年以后，白居易安逝洛阳，葬于香山。《旧唐书》记载会昌六年(公元846年)白居易卒，“遗命不归下邽，可葬于香山如满师塔之侧，家人从命而葬焉。

我们现在去看到的白居易的墓地在白园的琵琶峰，墓前型石铺地，周围翠阴环抱。传说四方游客知道白居易好酒，祭拜时会将酒洒在其墓前，所以地上常湿。但我们此次前去，并没有看见酒瓶酒杯，倒是不知道是谁在前面插上了两根棒棒糖，若白居易在天有灵，不知是何心情？不过倒是与其字乐天，相得映彰。

　　　　洛阳的故事长的讲不完，洛阳的历史很厚重，还有好多地方等着我们去探索和感受，但时间赶着我们得继续旅途，再见，洛阳，我们将继续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