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贱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徐艳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讲述/李玉花（化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玉花恨极了，拖着虚弱的身子在医院门口哭喊着：“我可怜的儿子啊，你还没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甚样就走了，连你的样子我都还没看到就走了，你们一个个怎么忍心的啊。。。”</p><p class="ql-block">“唉，他婶子，别伤心了，只当是命里不该有的，你哭伤了身子，还有两个闺女交给哪个啊！”玉花堂兄媳妇翠萍嫂流着泪搁边上劝慰着。</p><p class="ql-block">“二喜子，特奶奶的你给我等着，断子绝孙的事都让你干绝了！”玉花止住哭声，歇斯底里的发着狠话。</p><p class="ql-block">几天后，计生主任二喜子还没起床，就被门外的嘈杂声惊醒，他拖着肥胖的身体，萨拉着拖鞋，打开前屋大门一看，差点把下巴给惊掉了：“二喜干的好事太多！那么多人给他送花圈！哼！”</p><p class="ql-block">村民一大早也不去田里干活，就在二喜家门口起哄吐唾沫谩骂着，二喜二话没说赶紧重新拴好门，乌龟一样缩在家里不敢出来，似乎出来就有可能被村民的吐沫星给淹死！</p><p class="ql-block">大队书记知道这事后，也不敢出来说一句话，他知道，这是把人家给逼急眼了，毕竟，孩子还有个把月就到预产期了，引产怪可惜的，可是政策摆在那儿，也不能不干工作！大队干部也不容易，说白了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干得好，上级满意，老百姓恨死；干不好，老百姓喜欢了，上级不让步了。官不大管事不少，特别是这计划生育，草菅人命的事情屡屡发生！老书记满面愁容的啪嗒着烟袋锅，心里想的事却不方便当大伙面说出来的。</p><p class="ql-block">面对玉花的行为，老书记也没有过分计较什么，劝慰着玉花：“政策不管好坏，得遵守啊，我们也是没法子！”</p><p class="ql-block">“没法子？是我没给你们烧纸吧！哪家没有超生的？就我一个人吗？就我一个人的孩子命贱吗？”玉花哭喊着说。</p><p class="ql-block">“每家都超生不假，但是你这已经第三胎，第二胎我们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的让你过了啊，谁让你不躲好被撞枪口上做了活靶子呢？我们实在瞒不住了啊！哪天我不是有意无意暴露出乡里干部要下来检查？我总不能敲锣打鼓一家一户去通知吧，你怎么就当耳旁风不躲起来呢！你这单方面怪我们是没有道理的，我们也不想做这断子绝孙的事！能瞒住你这是第二胎已经不错了，只给你上环了并没有结扎，要是说你这是第三胎，你这次非得结扎不可，这上环是活的，等哪天政策变了也许你还可以继续生。。。”大队书记磕了磕烟袋窝子，嘴里略带批评的继续安慰着玉花。</p><p class="ql-block">“那不是因为要收麦子吗，我不回来麦子怎弄？两个老的都咳咳喘喘要死要活的不能干活，眼看就要下雨，不回来一季粮食白忙活不说，一家多少张嘴拿什么给他们填肚子？再说了，现在躲哪是地方？十户联保，亲戚朋友家一个都不会放过，有一点关系的都要被刨根究底去翻腾筛查，哪个敢收留我们？没有户口，我在外边流浪连垃圾都捡不了，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回来，想着把麦子收了换点钱继续流浪的，但是眼瞅着快要到预产期了，没有证明哪里的医院都不敢收我，回来也是想找附近的私人接生婆偷偷把孩子生下来再悄悄跑的呀，哪个想到还没找好接生婆就被你们抓走啊！啊啊啊。。。”玉花嚎啕着坐在地上，那苍白的脸上挂满泪珠。。。</p><p class="ql-block">众人都呆着看热闹，这种事没人能说出话来。</p><p class="ql-block">玉花这事过去没到两个月，二喜家门口又有了花圈，这次更恐怖的是，这次居然还放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死小孩！</p><p class="ql-block">二喜是一个工作极其认真负责的计生主任，每年都会被上级表彰，然而他难过的是：自己得到的荣誉怎么感觉就那么别扭呢！总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刽子手，杀人犯！更准确的说，他就是工作组的一杆枪，一杆指哪打哪的猎枪！好多次在梦里被惊醒，曾经多少个梦里，很多鬼哭狼嚎的婴儿瞪着恐惧的眼睛，恶狠狠的来向他索命，白天看着那些村里人为了保平安送来的鱼鱼肉肉，心里不是滋味，他这一身横肉再进补的话可能得胖爆了，他喘着粗气推让不过那些人不说，老婆却不管不顾的收下礼的，他是不敢违拗媳妇的，二喜时常想着：我这什么党员啊！竟像是羊群里的那只披羊皮的狼啊！但是送礼过来的胆大气粗，认为送礼就可以万无一失了，没想到撞枪口还口出狂言，这不，王庄的王二虫媳妇惹毛了工作组，直接撞上了，让二喜抓走了，可王二虫前天晚上还来送大礼的，二喜头天晚上就告诉他们躲一躲，可是二虫家不信他话，还搁家里大摇大摆的带三个闺女在社场（过去大队部门口有很大的场子，留作打粮食和开会用）上玩耍半天！二喜跟工作组一起下来检查的，怎敢轻易通知她们？保护她们就是毁了自己，然而残忍的是，还必须自己亲自去执行抓王二虫媳妇！好了，这一抓不要紧，这扭来扭去的，王二虫女人当场肚子疼就要生了！说时迟那时快，随着王二虫女人的一声惨叫，孩子落在了她的裤裆里！这把二喜吓得半死，但是工作组当场让二喜弄死孩子！二喜怎的也下不了手！不是因为收礼才这般不舍得，确实是因为孩子太无辜了，他还是叫来大队部边上的一个大妈过来断了一下二虫媳妇儿子的脐带，把孩子收拾干净带到大队部办公室里，虽然说是七月的大夏天，孩子还是冻得抖抖的，二喜用自己仅有的汗衫包裹着孩子，手足无措！工作组说孩子决不能留，不然以后工作没法做到公平公正！让二喜不弄死孩子就把孩子丢路南边的路上自生自灭！二喜心疼死了，但是又不得不做，一步三回头的去鱼塘那边，满心想着工作组能有人喊他回去！可是一直没有等到这句话，二喜没办法，只好把孩子丢在鱼塘边上一颗大柳树的阴凉下边，想着要是能有好心人带走就好了，二喜哪里想得到，那个年头谁敢捡孩子？捡到的孩子也要上铆簿子！如果是没生孩子的人家捡到孩子，就别想再生自己的孩子，如果生了就属于二胎，得去做绝育手术！如果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的人家捡到孩子，就是超生的二胎，也得做绝育手术！那就别说二胎以上的人家捡到孩子的惩罚，所以二虫的儿子放在鱼塘那边一个多小时都没人敢去抱，孩子哭声越来越弱，直到工作组的人走了，早就躲在暗处的二虫母亲，这才颤颤巍巍的去鱼塘那边找孩子，孩子抱回来以后浑身发软，还生了很多红疹子，嗓子都哑了，二虫媳妇一度晕厥，等缓过来喂孩子奶时，孩子却怎么也不吃奶了，又不敢冒头去医院看，好不容易掰开嘴喂点糖水，孩子又睡好久才缓过来，好不容易熬过十几天，孩子才有所好转，但是还是很瘦弱，又因为二虫媳妇还在月子中，也没办法再继续出去躲藏。然而工作组是一个月大检查，半个月小查访，二虫家离大队部又近，直坑，孩子哭声把工作组直径引来了，还是二喜也来了的，孩子又要被强行夺走！一家子哭天嚎啕与工作组夺孩子，最终孩子在来回抢夺中快要被撕成两半而停止了呼吸！二喜当场被吓得撒手号啕大哭！跟王二虫一家人痛哭在一起！工作组看到事情弄成这样，一个个背着手从二虫家默默离去，不管二虫家如何深痛欲绝！</p><p class="ql-block">而二虫是把这事都按在二喜头上了，说是二喜收礼了就应该保护他们！这是好不容易跑到第四胎才生到男孩子的啊，最后就这结果！二喜连夜带着满腔的悲愤，把死孩子丢在二喜家门口，在孩子周围插上五六个大花圈。。。</p><p class="ql-block">二喜经过那次的事回来后，在家闷头沉睡了好几个月，终于下定决心去大队部辞职，从此寡言少语的侍弄起自己的一亩三分田来。</p><p class="ql-block">也是从那时候起，由于地方政府执行政策太偏激，终于让上头猛然惊醒起来，出台一条制度：孩子没出生被打胎的不犯法，孩子出生后就享有公民生存合法权益，任何人不得处罚并致死孩子，但是超生的孩子不享受办户口的权益，这波政策下来导致九零后的孩子三分之二是黑户口，也不享受田地所有权，直到孩子们上学实在没办法，政策又放松下来，超生的孩子可以去报户口了，然而得有交齐超生的罚款单，只要能解决问题，钱已经不重要，大不了继续吃糠咽菜。</p><p class="ql-block">然而有户口的独生子女们，又有百分之五的孩子被娇生惯养宠上天，如今都沉迷于游戏中不能自拔，更让人痛心的是，九零后的孩子们即使成才了，却又有百分之五选择单身或者是做丁克！如果按照因果一说的话，这是不是对当年政策的一种报应？一切都预示着一种无声的毁灭，似乎有人在操控这一切！</p><p class="ql-block">玉花接着跟我说：那次事件过了七八年后，二喜家大儿媳妇也生了二胎，然而刚出生没多久，被一个冤家给掐死！说是二喜过去搞计划生育时候，把冤家还没出生的孙女给计划掉了，冤家一直记着这笔账的，虽然冤家最后被判了死刑，但是经过那事以后，二喜便一头倒下去，生一场恶疾死去，不理解他的人都骂他“早该死”，甚至有人还要去二喜家放挂鞭！我说：谁又能知道二喜内心深处的煎熬？都本村本土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哪个愿意得罪人呢，何况还是这倒霉的计划生育！期间打掉多少个孩子？他也是惶恐不已的应该。</p><p class="ql-block">玉花说：确实，可能是为了不再身心不安吧，二喜便到死也没有再去做什么村干部。</p><p class="ql-block">这些远去的往事，在如今提倡生二胎三胎还有奖励的政策里显得格外悲怆。我的新邻居玉花在我店里讲起当年她老家的这些往事，我泪流满面，我何尝不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呢！只是我没有遇到如她所说的那么凄惨罢了，但是我没有把我的经历告诉玉花。这篇文章的第一个受害者就是玉花的真实经历，只是我没有写她的真实姓名，她现如今就两个女孩，大闺女已经结过婚响应政策生了两个娃，二闺女还在读书。第二个受害者是她讲的一个大队邻边生产队的事，而我告诉她，我受害的过程能写成一部巨著！</p><p class="ql-block">玉花感慨万千的说：“唉！我们老百姓的命都是贱命，没人当回事，不值钱啊！”</p><p class="ql-block">“都过去了，就别想太多了！哪个朝代政法政策都有弊端，政策也是随着时代需要才定制的，如果我们的牺牲能让一个时代觉醒便也是值了的。”我安慰着玉花，她叹口气抹着眼泪点头表示赞同。</p><p class="ql-block">不知道那些选择单身或者做丁克的孩子们又能让时代警醒到哪些东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