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莹酸枣树

和煦阳光

<p class="ql-block">作者:陈树旺</p> <h3>立村先人,按照堪舆方位,在大庙正南偏西四十丈(约合今二百三十二米)的地方,圈地四亩,辟为茔地。茔地呈正方形,四周以树枝和种植的紫藤、红荆、绵柳等各种乔灌相间的藤蔓,编织成一道厚厚的藩篱,拱卫着先人安息之地。在茔地的中央偏西北方向,堆筑汉王友谅公衣冠冢,以供族人祭祀。此后经年,始迁祖太过世,也归葬于此。时有河南骨肉宗亲得知始迁祖太故去,专程送来二十株当地特产酸枣树苗,栽种在祖茔内,以表忠孝之心。<br></br>这片茔地,就是后来押枝陈家族各支、连同迁居外地、外村的族人,共同上坟祭祖的地方。逢年过节,族人先到那里上坟祭祖后,各支再分别去本家祖坟烧纸。这个习俗,一直延续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因为这里栽种着本地独有的酸枣树,人们习惯把它叫作酸枣树老坟。<br></br>据传,祖茔内种植的酸枣树,在河南林州一带是最普遍的树种,那里房前屋后,漫山遍野,都是这种树。它生命力极强,无需浇灌施肥,自然生长。自从移植在祖茔内,它们就一直默默伫守在先人坟穸旁, 随季节萌发、枯落,年间,因为它没有经济效益,所以在这一带所有村庄,从无人繁植。到上世纪六十年代,祖茔中的酸枣树还有八株。就凭这寥寥数株酸枣树,当时也是交河县境内独一无二的人文地理标志。<br></br>祖茔的八株酸枣树,从北到南,共有四行,每行株数不等,有的三株,有的两株,还有一株的。那片祖茔内埋葬着六代先人,后来族裔开枝散叶,人口众多。到第七世,各支自立坟茔,从“守”字辈迁出了酸枣树老坟。<br></br>酸枣树老坟茔地内的土地,历来由族内人家经营耕种。作为补偿,种地户每年春节,请全族男丁到家中吃一顿伙饭。后来人口蕃衍,吃饭的人太多,家里盛不开了,就改变规矩,每年春节,种地户召集各户去领一碗肉菜、三个馒头。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上世纪土改时期,经过土改,土地确权,就没有这档子事了。<br></br>由于常年耕种,加上长年缩埑,老祖坟的坟头到上世纪,已变得很小,高出地面不过二尺。而且随着耕地的走向,呈东西条状。从远处看去,就是一堆堆的砖头瓦砾,上边布满盐碱,白花花的,那酸枣树就 长在这堆堆碎砖头旁边。<br></br> 祖茔的酸枣树与本地生长的枣树不同,它树冠不大,形同一把大个的雨伞。枝细叶小,树杈枝条布满棘刺,那棘刺形似钢针,又细又硬又尖,手指触及,极易刺破,血流不止。枣叶椭圆形,叶面薄,浅绿色,边缘有细芒。由于常年干旱,枝干枯涩,长势萎靡。<br></br>芒种季节,绽开黄白色散碎小花,稀疏凌乱。花落结果,一串串的酸枣,又圆又小。没长成时,味苦木涩,红后酸甜。果实不禁晾晒,即便是红透了的酸枣,日照晾晒,也干枯无肉,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裹着里边圆形的枣核。所以它没人经管收获,酸枣成熟后,自行脱落。掉在地上,水分自然蒸发、霉变,变成散碎的黑色空壳。年年开花结果,经济价值几乎是零,花果只能化为肥料,渗入土地,滋养下一个年 份的萌发和枯落。<br></br>如果树种分类,酸枣树不属于经济林木,应归属观赏类树种,可又因其形陋色衰,观赏效果不佳,不受人待见,没人赞美恭维它,也没人滋养呵护它。<br></br>可它毕竟还是有着与众不同的特质,它生长十分缓慢,这就使得他的木质十分坚硬,树干年轮文理极度密致,没有蛀虫可以侵蚀它的肌体。它抗旱耐涝,抗病耐碱,旱干不死,涝淹不死,从来无虫、无病、 无灾,盐碱不毛之地照样生长。<br></br>六百年来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不温不火,不卑不亢,经历了无数次发芽、开花、结果、枯落的轮回,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不问庭中宝树,不问阶前芝兰,炎炎者灭,隆隆者绝,默默者存,这大概就是河南骨肉宗亲馈送酸枣树的情愫所在吧。<br></br>说来也巧,送酸枣树的事过去了五百多年,押枝村的族人与河南送酸枣树先辈的后人,竟有一次意外邂逅。<br></br>这事发生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末。那年的春天,押枝村突然来了一支队伍,人们说不清他们属于哪儿的军队,更不清楚他们的来由。那时,正是军阀混战时期,大家都非常惶恐,生怕节外生枝。 <br></br>队伍到村子里以后,要求村里派人派车为他们拉辎重。这差事,就派到了一个叫陈雨亭的人身上。那时旧军队抓差派夫是经常的事,陈雨亭无奈,套上大车,拉着分配给他的一些东西就随着部队走了。<br></br>陈雨亭在村里辈分高,人们喜欢叫他的绰号“板二爷”。至于这绰号的来历,是小名叫“板”,还是另有说法,现在说不清了。这板二爷随着队伍走到故城那边,天就黑了,部队停下来宿营。吃了晚饭后,板二爷睡不着,就守着大车喂牲口。<br></br>到了半夜里,这部队的长官查哨来到板二爷面前,看他没睡,还在喂牲口,就说:“老乡,还没睡啊?”板二爷说: “牲口累了,不好行吃草,我给它拌上点儿料。”那长官看到板二爷当差还挺有担当,就问:“老乡贵姓啊?”板二爷回答;“我免贵姓陈啊。”长官随口说道;“噢,我也姓陈,咱还是一家子啊!”<br></br></h3></br><h3>板二爷没说话,那长官又问:“哪里人啊?”板二爷说: “交河县的。”长官接着说:“你是交河人,你知道交河县有个押枝村吗?”板二爷一听这长官问押枝村,心想:“有门儿,说不准今天遇到贵人了。”马上回答说:“我就是押枝陈那村的。”<br></br>本来这长官是随便问问,正打算往别处查哨,一听板二爷说是押枝陈村的,立马停住脚步,蹲到板二爷面前,说; “那我问问你,押枝村那老祖坟上种的嘛树啊?”板二爷忙说:“没有别的树,种的酸枣树哇!”那长官听了,就问: “你知道这酸枣树是哪里的树苗吗?”板二爷说:“听老辈儿人说,是河南的一家子送来的。”那长官说:“这么说我们还真是一家子哪。”<br></br>那长官没再问,就对跟在后边的司务长说:“快去准备几个酒菜儿,我请客!”司务长走了,那长官就在板二爷身边坐下来,继续和板二爷拉套儿。<br></br>原来这支队伍,是一个独立营,这个长官就是独立营的营长。板二爷得知这个情况,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心想: “今天可算遇到了当大官儿的一家子了。”就问:“我说营长啊,你说和押枝陈是一家子,怎么个说法儿?”陈营长说:“押枝陈老祖坟上的酸枣树就是我们祖上送过去的,我就是送树人的后代。这树在我们那里到处都是,在你们那里独一无二,我说的对不对?”板二爷说“对,太对了!就咱老祖坟上有,别处真没有。”<br></br>二人越说越近乎,就开始论起辈分,营长说:“这么说我们都是陈友谅的后代了,那我问你,你知道你是多少世不?”板二爷说:“那能不知道吗?我们家族有家谱,我是是十八世!”陈营长一拍大腿说:“我也是十八世,那你是大哥,走!咱们上营部喝酒去!”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就走。<br></br>板二爷随着当家子营长来到临时营部,那里的酒 菜已布置好了。陈营长让板二爷上座,二人推杯换盏地喝了起来。席间的话题自然就是押枝陈的一些故事,也有真事,也有道听途说的演绎。而陈营长关心的是老祖坟上酸枣树,就问: “那酸枣树如今长得怎么样啊?”板二爷哪敢说那里的酸枣树稀疏冷落,凋零破败的状况,只好编瞎话哄弄当家子营长,就说:“那二十棵酸枣树根苗不缺,长得好着哪,可给咱押枝陈老坟上添风水了。”<br></br>陈营长听说酸枣树还在,又长的旺盛,很是高兴, 二人连着喝了三杯。陈营长感慨地说:“哎呀,老哥呀,你是不知道哇,在俺们老家一直传着这样的说法儿,当年把酸枣树送到老祖坟上栽种,就是想啊,给押枝村的后人留个念想,不要忘了在河南还有老陈家一股子人。可没想到啊,今天还真遇到老家的人了。”<br></br>板二爷听着,不住地点头,说:“我们家族都知道河南有一支,老辈人大旱三年,不忘跑马上南山,就是去看那里的一家人啊,可后来就没联系了,山高路远,来去不易啊!真没想到,今天咱老哥俩还遇到一块了,真是缘分呀!”<br></br>板二爷和营长二人边吃边喝,说的唾星四溅,眉飞色舞,让站在旁边的司务长听的也入了神。原来司务长是不相信的,心想肯定是这个赶大车的差夫和长官套近乎,哄骗长官。陈营长对司务长说:“你可不许不信啊,五百年前,我们两家还在一个大锅里轮马勺呢!”<br></br>司务长听得多了,就咂磨着板二爷和营长说的话,越听越觉得有点意思,因为二人说的这故事虽然五百多年了,可是说起来,榫卯不差,对上茬口了。就走过来,说:“陈营长,你今天还是真遇到老家的人了,我再去拿瓶好酒,你老哥俩喝个痛快!”说着,司务长又拿来了一瓶好酒。<br></br>板二爷作为一个差夫,受到部队长官的热情招待,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一个劲儿的说恭维营长的好话。陈营长也不在意他说什么,只管问些押枝陈的往事。那板二爷是个不识字的文盲,只凭着家族中口耳相传的逸闻趣事,添油加醋地讲给营长听。营长听的津津 有味,不停地插话询问。<br></br>二人一直喝到深夜,最后陈营长说:“我们这些当兵的,天天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上前线打仗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老兄,看在咱们一家子份儿上,你明天就回去吧,我让司务长给你发几块大洋的路费。你也别声张,悄悄地走吧。”板二爷千恩万谢,对营长说:“我记住你的话了,你可要多保重啊!”<br></br>营长临走又补充说:“老哥,你走的时候我就不送了,你也不用来找我,咱们就此别过,今后有缘再见。”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板二爷就在司务长的指引下离开了队伍。<br></br>板二爷临行前,司务长还给了他两块现大洋,说是营长送给他的路费。这样,板二爷如出笼的小鸟,扬鞭催马,很快就回到了家中。抓差时定的期限是一个月,板二爷走了两天就回来了。人们很是惊奇,就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就把自己遇到河南一家子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大家听。<br></br>这个故事从那时就传下来了,至今经常被族人说起。而他遇见的那个营长究竟是河南哪县哪乡的,没人说得清楚,也许板二爷从一开始,就没有记住。说到河南的押枝陈宗亲,在明朝早期,相互之间应该还有来往。在押枝陈族人中一直流传着“大旱三年,跑马上南山”的故事。若依当代人们的推测,这件事应是发生在明朝宣德年间的三年大旱时期 (1435-1437)。至于“上南山”,是去了哪里?去那里干什么?没有传下来,只留下这一句话代代相传。人们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主要是炫耀家族曾经的富足,即便是在大旱三年,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情境下, 这一族人,家境优渥,衣食无忧,还“跑马上南山” 游山观景。<br></br>恐怕事实真相不是这样,照常理说,先人们绝不会在天下大旱,百姓遭难之时,冒着沿途盗贼抢掠的风险,去游山玩水,这里边肯定有比“炫富”更重要的内容。或去看望、周济宗亲?或去索得宗亲周济?或是买卖生意?或是有不便言明的隐情?不得而知,只得把这一真实事例记述在此存照。 1977年春天,农村开展以改善农业生产条件为主要内容的农田基本建设运动。兴修水利,平整农田, 修路划方。大力推行平坟扩地,不少地方都削平了坟头,平没了坟茔,旧坟场变成了耕地。押枝陈酸枣树 老坟就是在那一年春夏之交平没的,村里的人们刨了酸枣树,平了祖茔坟头。<br></br>恰巧有一座(或几座)坟茔正好位于新修的公路上,这样,这座墓冢得以保存了下来。坟冢南侧还有一颗酸枣树也被保留了下来。当时负责修路的村干部陈忠明对众人说: “这棵酸枣树就别刨了,怎么说这也是老祖坟上的麟毛啊。”<br></br>在修经过酸枣树祖茔的公路时,村民挖出一个大青砖甃砌的券顶。出于好奇,把大青砖撬开了,券顶塌陷,露出了一条幽黑深邃的墓道。一时,全村轰动了:“陈友谅的坟被挖开了!”消息不胫而走,人们放下手头的活计,纷纷前来观看,就连附近村的人们,也有不少听到消息后赶来观看的。<br></br>这墓道位于公路南侧,南北走向,除去洞穴底部阳光照射的地方,墓道南北都黑洞洞的,幽深诡秘。墓道往北通往公路下的坟冢,往南还在延伸,看不到尽头。至于这个墓冢,埋葬的是哪位先人,谁也说不清楚。<br></br>墓道高一米六左右,普通成年人低头可勉强通过,宽有一米二左右,墓道上下左右,通体采用一色大青砖砌筑。上部为拱券穹顶,底部是立砌平面,两壁均卧砖垒筑,所有砖缝采用白灰勾抹填充。墓道内蓄有一湾清泉,深约尺许,呈深褐色,清澈透底。积水底部,清晰可见白灰勾抹、均匀规整的砖缝。整个墓道顶穹底平,两壁削立,浑然一体,没有一丝灰尘,洁净无染,崭新如初。<br></br> 此时,正是春夏之交,烈日炎炎,天旱无雨,田里砖井早已干涸。先人通穸之路却是一湾碧泓,清凉寒彻。人们觉得稀奇,争着往墓道深处窥探。<br></br>人们看见,纵深处似乎宽大些,但只能看到一抹平舒的黝黑水面,和水面映出的粼粼微光,看不清墓冢四壁轮廓,更看不到墓中任何陈列。人群中有人明白这里是先人安柩栖息之地,面对阴森诡谲的墓道坟冢,不敢多看,随即惊悚地离开那里。也有人爱看稀罕,围在那里,窃窃私语,不停地发议论。 <br></br>这时,有一个胆子大的村民走过来,他看了看,挽起裤腿,弯身下到墓道里,蹑手蹑脚地蹚着刚不没膝的蓄水,朝着幽深晦暗的墓穴走去。看样子他是要 顺着这墓道,去里边探探老祖宗身边有什么宝贝。可没想到,他刚走了几步,还没有进入墓道的穹顶券门,便急忙转身往回走,人们看到他咧着嘴、呲着牙,向站在墓道上边的人们伸出手,摆晃着,示意快把他拉上来。<br></br> 人们赶忙探下身子,拽住他的手往上边拉,一边拉一边问:“怎么了?怎么了?”在众人的拉扯下,他一步迈上来,冲着大家摆了摆手,然后吸了一口凉气, 说:“这水太凉!比冰碴子还凉,榨的骨头疼。”所有在场的人听了这话,都面面相觑,唏嘘不已。后来这墓道用土填充,平整为农田。<br></br> 这座位于东西公路正中央的古墓,从其袒露在路面上的轮廓来看,其东西长约三十多米,南北与六米宽的路面大致相等。墓冢上方青砖砌券,由于车辆机 械长年在上边辗轧,券顶青砖早已露出地面,最外层的青砖已经破碎斑驳,但至今仍没有塌陷。穹顶之牢固,应与当年先人们选择的材料和制造工艺有很大关系。 <br></br>吱呀嘶鸣的行人车马、耕作机械,伴着人世间的风雨尘埃,匆匆往来于古墓之上,年复一年,永无止歇。倘若地下先人有知,应早已习惯了后世子孙的骚扰喧嚣,窅冥中平静安详地守望着小村和小村的人们。 正是: </h3></br><h3>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无情。 <br></br>桨浮戟沉任漂流,不问时空。 <br></br>林深山峭木鱼声,黄绢青灯。 <br></br>纵使红尘能看破,妄自癫疯。 <br></br>闻鸡悬梁孜矻志,伤在功名。 <br></br>千秋功罪何为证,青史难评。 <br></br>从来新人换旧人,来去匆匆。 <br></br>身后谁宝尓名姓,一抔荒冢。 <br></br>人逐名利鸟逐食,芸芸众生。 <br></br>但行好事积德善,莫问前程。 </h3></br><h3>癸卯年桂月撰于沧州 <br></br>公元二零二三年十月十日稿成</h3></br> <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kwNTY5NjQwOA==&mid=2247483817&idx=1&sn=221a93f7661cfd69d7ff732ad5342341&chksm=c0f2845ef7850d482d0dcb4519129e3287833afb064a249e98c1eca7cf8f9a894e8ea32dc6aa#rd" >查看原文</a> 原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著作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