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阿勒泰的角落》

金秋阳光

　　读着《阿勒泰的角落》，为阿勒泰的春夏秋冬的自然风光和哈萨克牧民独特的生活习俗所吸引，为文中的许许多多的小故事所吸引，为李娟的优美文笔所吸引。家计艰难，饱经生活困苦，高中辍学，一天大学也没有上过的李娟，怎么能写出这么多这么好的散文作品，实在是令人费解。谜底在哪里？

谜底， 还是要从作品里面去找。

谜底之一，热爱生活的乐观态度

李娟原籍四川乐至县，出生在新疆某生产建设兵团，从小经历了在原籍乐至上幼儿园，又随母亲回新疆，之后，便随着家人住进了北疆的深山牧场，跟着母亲卖杂货，当裁缝，在乌鲁木齐当过流水线女工和超市的推销员，四处迁徙、飘忽不定的她，善于从日常艰苦生活中感受快乐，她的作品里，吃饭睡觉，招猫逗狗，刮风下雨，河流山川，都是日常生活的情趣，她认为“世界就在手边，躺倒就是睡眠，嘴里吃的是食物，身上裹的是衣服，在这里，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遗憾。”

除了与生俱来的乐观情绪外，我想，与北疆那广袤的大地，与阿勒泰那不一般的气候和自然条件，与哈萨克牧民的豪迈性格的影响也不无关系。

不错，阿勒泰有蓝天白云，有草原牧场，有淳朴的哈萨克牧民，这些是浪漫的，但经济不发达，交通不便捷，教育落后，气候也不宜人，冬天极寒，夏天紫外线很厉害，蚊虫也多得吓人，这些是现实的。

“恶劣的气候和沉重的生活，过滤了柔软的，留下了坚硬的”。

那里的人（李娟和那里的人们）却能感受到美好，一年四季虽然迥然不同，他们却能感受到春天的释放，哪怕是短暂的，也感受到秋天的白桦林，红红的叶子，金黄的大地，蔚蓝天空。

去年我去到喀什，一位做小生意的河南籍老大哥开着他的车陪我行走了几百公里，戈壁无垠，人烟稀少，走到三岔口那里，更觉荒凉，沙尘蔽天，混沌不清，真是四顾茫然，我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内地的繁华，浮现出成都的漂亮，但在一路的行程中，这位老大哥毫不掩饰他对那里的喜欢，对生活的满意，他说生意虽然不好，但吃饭没有问题，虽然隔内地遥远，没有内地繁华，但日子过得舒心，过得安稳，每天夜里一两点钟睡觉，第二天睡到十一二点自然醒，没有内地人那么劳碌，人际关系也比较简单，没有内地那么复杂。

这何尝又不是一种生活态度。

生活遇到挫折时，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就去读读李娟吧。

“世界坦荡，无阻无碍，沉浮其间，不能自已，边走边飞”！

谜底之二，阿勒泰独有的地域特色

看看李娟笔下的阿勒泰吧：

北疆之北是阿勒泰，她是狂野的梦，她是山野的风，奔跑在凉夏，沉静在寒冬。

当地的哈萨克老乡，面孔粗砺，世世代代栖身风沙，很多人一辈子也没有离开过阿勒泰牧场。这是地球上最偏远的角落，是世界上离海最遥远的地方。

牧人们在遥远寂静的游牧生活中四季往返，深深地淹没在茫茫山野之中。

乌伦古河汇入布伦托海。 喀依尔特河汹涌地奔流在深深的河谷底端，泛着宝石般幽幽的蓝。

戈壁滩上的额尔齐斯河，摇摇晃晃的吊桥。

没有电但有爱情的巴拉尔茨。

在巴拉尔茨的月亮下走路放声歌唱的牧民，以及看到姑娘就会远远吹口哨的“坏男人”。

有搂着羊羔串门的年轻姑娘和贷款“不用还”的卡吾图银行。

（有人）在裁缝店做了衣服凑不够钱来取，挂在店里，一有空来看一下，试穿一下，再叹着气脱下来挂回原处。

（这里的牧民喜欢喝酒，）接过一杯散酒，接过去一饮而尽，然后咂着嘴付钱，满意离去，掀开厚重的门帘，大步走到外面的隆冬之中。

大家弹琴、唱歌、跳舞，一瓶一瓶地喝酒，再互相扶持着，歪歪斜斜地又满村子找酒喝。

（在小商店买了酒喝又付不起钱的男人）抵押皮帽子，从上个冬天放到这个冬天都没有来赎。还有抵押皮夹克、皮手套、马鞭、手电筒、手表、头盔、匕首、身份证、户口簿，还有皮鞋。

（有的）几瓶啤酒可以消磨一整天，（有的）喝醉了挨家挨户还债，电老虎（电工）挨家挨户收电费，收完电费后又挨家挨户掐电，酒醒后又道歉。

以上这些，不管是蛮荒的，粗鄙的，落后的，还是阳光的，温馨的，美好的，都是独一无二的地域特色，这些特色，就是一座富有的矿山，遇上李娟这样想写也能写的作家，自然地就发掘成了优秀的文学作品。

当我们画地为牢，闭门造车时，瞑思苦想，也难以写出作品来，勉强写出的也味同嚼蜡，面目可憎，而当我们走出自闭（身和心）的圈子，置身别样的环境和新颖的生活，就能文思泉涌，信笔拈来。

生活，还是生活，没有生活根基的作品，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是苍白的，扎根生活，拥抱生活，才有滋养，才有源泉，才能创作出深刻的作品。

谜底之三，敏锐的感知能力

创作优秀的作品，首先需要一颗优秀的心灵去观察生活，作家与常人不同之处，在于他（她）对周围事物充满敏锐感与好奇心，而不会视而不见，麻木不仁。

李娟能感受到人与事物的不同特点和悄然变化，感受到阿勒泰人因为人烟稀少，“渴望述说时，便走进一户人家”，“为一根筷子粗的拉面，竟能笑成这样”，细心地看到喀吾图的加工厂，“制作马鞍，马鞭，打马掌子，缝制压花牛皮鞋“，“脚上穿着鞋帮子，手里提着鞋底子，鼻子冒着泡泡，满小镇乱窜着消磨童年”的哈萨克儿童，体会到“生活动荡时，家居简便清晰，一旦稳定下来，繁杂的细节就出现了”，观察到大如柳树林，芦苇滩，灌木丛，麦茬地，小如“会劈柴禾的叶尔保拉提妈妈”，“又大又贼的鱼”，感叹“铁耙子长长的铁钉深深地穿行在大地里，泥土像波浪一样缓缓翻涌”，也感叹“种子是这个世界上所能有的一切奇迹中最不可思议的，居然能在最最粗砾的大地上萌生出最娇嫩的芽，居然能一粒变成很多很多”，喟叹这是“鬼都不愿过路的地方”，称赞“河南人真厉害，这么荒凉的地方也能待得住”，幻想遇到“金矿，淘金船，爱上一个淘金人”，也惊喜“寂寞安静的院落，时不时会碰到一只走来走去的鹤”，“有一天从河边捡回一截破烟囱，运气太好了，那里居然能捡到这个”。

李娟这种丰富而深厚的感知能力，使她把“耳朵能听到的，眼睛能看到的，都挥之不去，写了出来”。

谜底之四，熟练的拟人化语言

看《阿勒泰的角落》，佩服李娟驾驭语言的能力，特别是比比皆是的拟人化语言，运用得出神入化。

请看吧：

空荡荡的原野有一棵树正在回头张望。

为生长而动的草们。

想从叶子里逃脱出去的花儿。

被拔出的蒲公英仍然在手上喜悦地生长。

长着翅膀的泥鳅。

三四只鸭子在盆里假装游泳。

人晒得跟土豆一样结实。

对什么都不满意，看谁都不顺眼的羊。

逮着鸭子追的猪。

盘旋在蓝天上音乐一般的鸽子。

不知自己是坏东西的老鼠，排队喝水，喝完后抹抹嘴走了，一无所知地幸福着。

阿勒泰在深山中，阿勒泰在地球上，地球在太阳系里，太阳又被银河系携裹着，在浩瀚宇宙中，向着未知的深渊疾驰而去。

炖的风干羊肉的香气香得一波一波地滚动，把墙皮都给酥掉了。

读到这些惊艳的文字，大概很难想象李娟没有上过一天大学，因生活奔波曾经辍学，而且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不为人知。我们只能断想：她肯定是一个喜欢阅读的人，读过大量的文学作品，有语言的丰富积淀，肯定是一个善于从日常生活中学习语言的人，肯定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对作品反复推敲拿捏，绝不马虎，也肯定是一个有着语言天赋的人。

长期以来，许多作家写不出作品，写不出好作品，而开杂货铺、做裁缝、喂鸡放羊的李娟却写出一篇又一篇、一本又一本的优美散文，值得深思。

李娟现象也值得研究，因此写下这些文字，自认为肤浅，只期抛砖引玉。

当然，现在的李娟已不是当年那个经营杂货铺、裁缝店和喂鸡放羊的李娟，据报道，她已供职于新疆文联，一入职场，身不由己，难免会受到许多干扰，我们希望她的写作没有终止，也不会终止，继续有名篇佳作奉献给读者。

（金秋阳光.文学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