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伊人

吴兴岗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五月份国家机制茯砖茶标准样发布会在浙江武义召开,永兴泰茯茶作为原料提供厂家应邀参加。而伊人的家乡毗邻武义,这无疑加深了我前往的强烈愿望。</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驱车前往九江这条线路是我的建议,虽然路程远了四十公里,却藏着我作为茶人的一份独特情怀——顺路到古浔阳渡口,感受《琵笆行》的诞生地。一千二百年前,长安两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老乡,在浔阳渡口船坞酒吧相遇,一个是委身卖茶叶的没落娼伎,已徐老半娘,风韵不在,弹着琵琶泪洗粉黛;一个是被贬到九江的网红京官,已不惑之年,满腹惆怅,听到动情处泪湿青衫,两个跨界落魄才子,共谱千古绝唱——《琵琶行》。自从我入了茶行业就耿耿于怀那两句“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虽然白大人曲罢悯然,乘着酒兴随手一写,虽为即兴之作,却无意给茶商贴上了标签,谁知被琵琶女这么一唱,火了千年,茶商的世界,远非那简单几字所能概括,伊人便是最好的证明。</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伊人,是浙江金华人,一位有诚信的茶商。上世纪八十年代,被官府垄断了几千年的茶行业终于放开了,她追随爱情来到西安,和丈夫修成正果后,开始经营茶叶生意,筚路蓝缕,栉风沐雨,九十年代初伊人在群雄纷争中脱颖而出,终成西北茶业江湖一代枭雄。伊人不仅成就了自己的事业,更是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茶业人才,我便是其中之一。伊人虽已离去,我和同事们对伊人的怀念未曾忘却,如同茶香,历久弥新。</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夜宿九江,千篇一律同质化的现代城市群没什么特别之处,江清月白被霓虹灯替代,枫叶荻花不是季节,物是人非事事休,此地空余浔阳楼诉说着过往。 浮梁不顺路没去成,略有遗憾,不过庐山雨雾和枸骨脑曾经喝过,大概茶质差不多吧。</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第二天车飞驰在沪昆高速,南方葱郁的植被和北方截然不同,路两边的植被墨绿密集,乌亮乌亮的叶片茁壮挺拔,积极向上,排水沟两边的草丛也长的密密麻麻,互相缠绕织成绿丝带平铺在道路两岸,互相成就。此情此景,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伊人,她的乌黑长辫子和那一袭深绿色连衣裙。相比之下西北道路两旁的植被就差多了,泛黄的枝叶还打着卷,严重营养不良;排水沟两边的杂草(不成丛)蓬头垢面的杵着,谁也不待见谁,把***生冷蹭倔体现的淋漓尽致。</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进入金华地界看到路牌的一刹那,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油然而生。南北丘陵呵护着中间的平原,婺江穿城而过,既端庄文静又智雅灵性,虽然没有来过,那种归属感有赖于伊人生于斯归于斯的缘故!我拨通了亮子(当年同是伊人员工,金华人)的手机:“我到金华了,在北边高速上。”“啊,你下高速吧我给我弟弟打电话接待你们!”我说参加一个茶叶会议不用麻烦,他热情介绍了一番。金华,一个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的城市,骆宾王、李清照的足迹,让这片土地更添了几分文人的风雅。伊人长眠在此,也不会过于寂寞了,或许抛去了凡间事可以沏一壶武阳春雨,翻翻骆宾王的诗,读读李清照的词,也可以逗逗骆宾王家里养的大白鹅,陪李清照兴尽晚回舟,哦,对了,伊人不喝酒,且事必躬亲,那就不用问卷帘人海棠是否依旧!</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其实我给亮子打电话的目的是想知道伊人的老家在金华的哪个方位,他不说我也无从提起,挂了电话还心有不甘,那些关于伊人的记忆片段,如同电影般在脑海中浮现。她与丈夫相濡以沫,琴瑟和鸣,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丈夫负责进货开拓市场,公司内部事无巨细都是伊人担当。几十个员工全部二十几岁从农村出来的毛头(男女)青年,秉性各异,在干活过程中避免不了会出些七七八八差错,每每发生这样的事,伊人只简单说几句,带有天然磁性的吴侬软语不紧不慢,脸色不愠不燥,然后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有时一站十几分钟,可以想象一江南女子特有的娇小纤弱,不施粉黛,黑发长辫,一袭深色连衣裙,静若止水,站在那里不动不语,让人怜惜悯兮,俨然一副中国传统的水墨画!这一个个比她又高又壮实的员工不知所措又无地自容,或许她训斥几句或者大骂几句员工们才会好受些,可伊人就用这种气场把那些不上心不服从管理的人折服的心服口服。公司十几个库房,有时配货员急急匆匆拿着单子跑到伊人面前说某某货找不到,伊人会自然抬起左手食指在额头轻轻的摸一下,稍加思索就会说出几号库房右边或左边大概第几排,配货员去找十有八九就在那位置,公司所有人自叹弗如。同样是女人,同样的茶生意,琵琶女不仅不帮丈夫打理生意,还嗔怨丈夫不能陪伴,独自到江边酒吧一曲琵琶一把泪,相比于伊人谁冷落了谁呢?</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驱车前往武义的途中,于金华东郊转入了长深高速,思绪仍不由自主地徘徊在回忆里,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把我又拉回到了现实,是亮子打来的,“老大(伊人丈夫我们称呼他老大,伊人我们都叫她嫂子)在东郊搞餐饮,你去不?要去我给你发位置。”原来我们还是心有灵犀,伊人英年早逝是我们所有人心头的疼,所以都不愿揭开那段尘封的记忆。我沉默好一会儿才试探性问到:“我刚从东郊拐到去武义的高速上,他们家也在东郊?”“老大家在西郊偏北”,亮子说这句话声音明显压的很低,“哦,还是不去了吧,这次时间紧,以后有机会再说。”其实去见老大皆会想到伊人,给老大徒增伤感罢了。简短交谈后,我们挂断了电话,知道了我想要的答案,如释重负,听说伊人就长眠于老大家的祖坟之中。透过车窗玻璃向西北望去,映入眼帘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错落有序,突然感觉到眼前这座城市由陌生变得熟悉。</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抵达武义时,天色已晚,入住在花田美地的度假旅游村,欧式风情的童话城堡,会议承办方细致入微的接待让人倍感温馨,甚至有些许过意不去。虽然经历了一整天的车马劳顿,但宾馆里淡淡的薰衣草香薰恰到好处,伴随着轻柔的催眠曲,也并未能助我入眠,脑海里浮现的还是伊人!伊人!伊人!</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是九六年下半年到伊人公司里上班,初次见到伊人给我的感觉是没有其它老板那种颐指气使,素面自信,轻声细语不苟言笑,眉间有一颗黑痣像一把锁,恰到好处的锁住了面部的喜怒哀乐。我是新来的员工,干的是最重的活儿拿的是最低的工资,对茶叶一无所知,只有在库房打杂,每天的工作就是卸车、打包、配货、装车,日复一日,总是满怀期待,天天闻着茶香。那时主要卖的就是茉莉花茶,每次到货就拎一件到伊人面前打开,伊人缓缓的弯下腰,左手拿着茶盘,右手抓一大把花茶放到茶盘里,然后直起身子双手端着茶盘,平胸高顺时针平摇三四圈,让茶叶均匀铺开。再左手端着茶盘,右手张开五指平手抓起面茶放茶盘一边,端详一会儿又打回原堆,低头把鼻子紧紧的贴近茶盘里的花茶,深吸一大口气缓缓呼出。有时伊人丈夫还有老员工聚在一块儿审评,各抒己见,那些专业动作和专业术语对我来说都很新奇,我就像一个跑龙套的,打开纸箱就没我事了,静静的杵在一旁观看他们表演,结束了我再把纸箱打好包放回原位。尽管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但我也开始尝试着模仿他们的动作对照审评。</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九六年的寒冬,对我来说,是记忆中最刺骨的一季。如同《坤》卦初爻所喻:“履霜,坚冰至。”睡觉,吃饭,库房三部曲,无数次萌生退意,另找活路。有一次下班实在无聊,在办公室随手拿了一本关于茶叶书籍翻看,这一举动恰好被伊人看到,“多看些这方面的书好,这么多书放在这里随便看,以后不在我这里干,出去也用得上。”就这么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让我本来随手翻弄的茶书竟然认认真真的看完了,了解了十大名茶,还分清了六大茶类。人是感情动物,处在人生最低谷时情绪波动最为强烈,这时有人有意或者无意的一句话就会改变你的人生。</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九七年的开春比往年暖和,库里新到了一批茉莉花茶,还是原来程序,这次伊人和她丈夫一块儿审评,我也把手伸进箱子里抓一把深吸一口气放回去。这次伊人看到后微微一笑到“怎么样?说说你的评定,错了也没事!”“有点透兰,水分有点高吧?”我大胆说出了自己的评判结果。伊人先是一愣,轻轻颦了一下眉头,随即又展颜一笑,这个过程眉间的那颗痣神似一把开关,开合自如。“你比他们学得快,悟性高,好好干。”我知道了我的评审结果是对的,得到伊人的肯定心里有种莫大欣慰。不久后,我被调入销售部门,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由此我和茶叶真正结缘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凌晨五点多窗外有人走动了,我才迷糊了一会儿,朦胧中满山遍野盛开的茉莉花,鼻子闻到的是薰衣草味儿,山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好似伊人的背影。零八年冬天,也是茉莉花凋零的季节,伊人离开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这次会议结束后返回西安,我特意前往南郊,试图寻找传说中的蛤蟆陵,虽未果,但打听得知原来南城墙内文昌门向东董仲舒的下马陵,便是白居易笔下《琵琶行》所提的蛤蟆陵。现在西安当地方言还是把下马读成蛤蟆,唐时长安方言也就相当于现在普通话,白居易这么写也没有瑕疵。此番探寻也是原于对伊人的怀念,毕竟,她们二人,都因茶而结缘,丈夫皆为茶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8px;">记二零二四年五月三十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8px;">陕西永兴泰茶业</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