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每当日历翻到七月五日这天,在我的脑海里马上就会浮现出一位满头银发、身穿仁丹蓝旧式上衣、脚着一双自制的藏青色布鞋的慈祥老人。她就是我挚爱的亲祖母,一个令我经常在睡梦中思念并梦呓呼喊“ma”(第四声与“骂”同音)的人。祖母于一九九四年七月五日去世,至今已离开我们整整三十周年了。</p><p class="ql-block"> 祖母生于清末光绪三十三年(公历一九O七年)。在那个没落动乱的年代,她和旧中国广大女同胞一样,深受三座大山的残酷压迫,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恰如鲁迅先生笔下的豆腐西施杨二嫂一样,我祖母的双脚也是畸形的。</p><p class="ql-block"> 说起自己的畸形小脚,祖母满腹酸楚,脸色凝重。她告诉我们,在那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里,女性是没有一点地位和尊严的,一般老百姓的家里,女孩到了五、六岁时,就得开始裹脚,一条长长的缠脚布紧紧地绑扎在那稚嫩的未发育成熟的小脚上,昼夜缠着,不能松解。祖母被裹脚后有时晚上痛得睡不着觉,撕声大哭。这时,只要是她父亲在家,就会心生怜悯,帮她把绑扎的缠布条解开,松一松让女儿喘喘气。这种情况出现多次,好心反而办成坏事。随着年龄的增大,邻家女孩的双脚出落成当时公认的标准“三寸金莲”,而我祖母的双脚却变成了畸形:脚比别的女孩大,小脚趾生生地反压在脚板下扭曲着,脚背却高高隆起,走起路来一簸一颠,后来脚板上又结起了厚厚的鸡眼,有时象针扎一样的痛。</p> <p class="ql-block"> 祖母是家中的长女,下有三个弟弟,那时家贫,女孩根本就不可能上学读书,她只能在家里帮大人分担家务。祖母家就住在信江河边,家门口出去下十几级台阶就是信江河。有一次她带弟弟玩耍时,自己不小心从台阶上滑滚了下去,造成脚踝骨折。折就折了,没人管又没钱医,在家呆着顺其自然,结果骨头长歪了,脚踝处突出一个大包,显得更加难看,阴雨天还会酸酸作痛。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祖母的这双病脚就这样的痛上加痛。</p><p class="ql-block"> 祖母十九岁岀嫁到程家后,侍奉公婆照顾丈夫、小叔子,养儿育女。在那个大家庭里她是长房媳妇,从早到晚一任家务活一人全包。她公公家里有一个三姨婆,平日里喜欢穿白衬衫,又有洁癖,每天都要换洗,每次都是祖母拖着病脚拿到河里去洗,即便是河面结冰也要砸开冰面来洗。祖母与祖父只有二十年的姻缘,却孕育了八个儿女,祖父体弱多病,他在世时已不堪家庭重负,后因无钱治病,三十八岁就英年早逝了。可怜的祖母一夜白了头,她唯有的一点依靠也没了,家庭重担全都压在了她身上。她拖儿带女,咬牙维持生计,没钱没技艺,只能靠河吃河,就天天坐在河边靠帮别人洗衣洗菜赚点小钱,或在河边打捞一些别人丢弃的黄菜叶拿回家煮着吃。祖母由于双脚有疾,洗衣服时蹲着不舒服,就干脆坐下来洗,把双脚都浸泡在河水里,时间一久,落下了双脚关节炎的毛病。到了晚年,尤其是冬天,祖母这双多灾多难的脚,由于血液循环不畅,疼痛难忍,她就把家里我们小时候织的旧毛衣、旧袜子一层一层地裹在脚上用来保暖,有时也贴些胶布膏药,或涂擦一些万金油以缓解疼痛。总之,祖母的脚,受罪不轻!</p> <p class="ql-block"> 祖母的脚虽然不灵便,但她却拥有一双强大而又十分灵巧的手。在解放前我的祖父逝世后,祖母为了挣钱养家,帮别人洗衣、看孩子、糊纸盒、织麻等等,靠着这双手什么活都干。解放后,孩子们长大了,都成家立业了,生活条件好了,祖母也幸福了。她闲不住,很爱干净,家中唯有的几件家具,每天早上她都要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地擦上一遍,抹得一尘不染;床上的被褥总是叠得整整齐齐,并规定我们白天不许上床玩耍,除非谁生病躺床例外。</p><p class="ql-block"> 祖母的手劲大,穿得很脏的衣服经过她的手洗都会变得明亮清爽。祖母还炒得一手好菜,总会变着法子弄点大家喜欢吃的菜来犒劳我们,烹饪完后她便坐在家门口的竹椅上歇息,享受着我们津津有味的吃饭过程。经常是等我们吃完饭后她才过来收拾残局。</p><p class="ql-block"> 以前,全家大人小孩的鞋子都是祖母亲手制做的,每人每年不少于两双新鞋。做鞋子的工序是很繁琐的,由于家务较多,她基本上是利用下午的时间抽空做鞋,如果是周末我们在家都喜欢凑在一起看祖母做鞋,看得次数多了,我们也就渐渐地模仿着学会了做鞋子,但手艺却永远也比不上祖母。随着我国制鞋工业的不断发展,商店里出售的鞋子品种繁多且物美价廉,再也不需要自己做鞋子穿了。但由于祖母的脚是畸形的,父亲每次买回来她心仪的鞋,她也穿不上,只能饱饱眼福,欣赏欣赏罢了。祖母晚年时眼睛逐渐老花不能自己做鞋了,我会每年给她做上一至两双适合她穿的鞋送去。奶奶每次捧着我送给她的新鞋,总会感慨地说:你做这么多鞋子给我,想叫我活一百岁吗?!</p><p class="ql-block"> 祖母用她这双洗衣服被肥皂水浸白了的手,烧饭做菜被油烫伤了的手,缝衣补鞋被针戳痛了的手,受苦受累抹过了多少眼泪的手,用这双勤劳又强有力的手,撑起了我们程家的一片蓝天。</p> <p class="ql-block"> 在我们程家偌大的一个家族里,侍奉公婆,相夫育儿,照顾孙辈,整整五代全靠祖母撑着,才使程家的这个长房得以延续。祖母嫁到程家时是长房媳妇,由于祖父早逝,她守了整整五十年的寡,却孕肓了七胎八个孩子,名下有六个孙子六个孙女,五个外孙外孙女,玄孙玄孙女一大帮,堪称程氏家族的贞节烈女!程家近代得以繁衍生息并昌盛不衰,祖母功大如天!她拖着病残的双脚却挺直起腰杆,用她强劲而又勤劳的双手,凭着坚韧不屈的意志,为一代又一代程家儿女奉献出了自己毕生的精力!有一好比:就国家而言,没有毛主席就没有新中国!就程家而言,没有祖母--徐容娟就没有我们今天繁荣的程氏大家族!让我们永远铭记住这位坚强、善良、聪慧、勤劳、平凡而伟大的好祖母吧!</p> <p class="ql-block"> 长孙女 程静(小娅)</p><p class="ql-block"> 二0二四年七月五日 泣撰</p> <p class="ql-block">△祖母遗容</p> <p class="ql-block">△年轻时的祖母。</p> <p class="ql-block">△民国三十四(1945)年祖父去世后祖母与子女的合照。</p> <p class="ql-block">△1957年夏,祖母与我父母亲、大叔叔和我本人合影留念。</p> <p class="ql-block">△1957年夏,祖母(右一)与住家院内好邻居家的大人小孩合影留念。(前排左二骑小自行车的是笔者本人)</p> <p class="ql-block">△1963年初祖母与我父母及我们四姐弟在一起。</p> <p class="ql-block">△1977年春节祖母七十大庆全家合影。</p> <p class="ql-block">△一九八一年初本人出嫁时程家全体女士合影。(前排右为祖母,左为母亲;后排从右至左分别是本人、二妹、三妹)。</p> <p class="ql-block">△一九八一年初本人出嫁时全家合影。</p> <p class="ql-block">△一九八二年春节全家合影。</p> <p class="ql-block">△八十年代中期的全家福。</p> <p class="ql-block">△九十年代初祖母生平最后一次与家庭全体成员合影。</p> <p class="ql-block">△晚年时的祖母。(一)</p> <p class="ql-block">△晚年时的祖母。(二)</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附: 程氏三兄弟纪念母亲文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写在前面的话</span></p><p class="ql-block"> 2007年是我祖母百年诞辰。当时八十一岁的父亲、七十二岁的大叔和六十三岁的小叔叔分别撰写祭文,悼念巳故的老母亲。文章先后在《广丰报》上发表。在今年清明之际,特将此三篇文章制作成美篇,结集奉出,藉以告慰天堂上的祖母和父亲叔叔兄弟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忆母亲</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程先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娘家在上饶,叔伯子侄很多,是一个大家庭。外公去世很早,母亲从小就与外婆相依为命,十九岁时与我父亲结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当时爷爷家是做纸生意的。随着家中纸业生意越来越不景气,不得已只好停业,家中请的伙计、炊事员全部解雇,但家中自己人还有十多个,做饭、洗衣服等家务都由母亲去做,母亲每天都很辛苦。直到1934年爷爷病故后分了家,母亲才结束了繁重的大家庭家务。但当时父亲虽有一点文化,却好长一段时间在家待业,后经别人介绍,好不容易才在一家商店谋到一个“帐房”职位,每月只有很少一点工资。从此母亲要将这微薄工资精打细算过日子,生活非常艰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十六、七岁时先在一家布店当学徒,后来日本鬼子侵略上饶,我同全家逃难到南乡,这年一个年幼的小弟在山区夭折,母亲忍着悲痛和父亲带着我们东奔西逃,最后安全回家,回来后父亲一时找不到工作,只好到外地谋生活,为了贴补家用,我就在街上摆了一个香烟摊,虽然摆摊辛苦,但赚不到钱,这样的困境母亲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常对我说:你人小,天天摆摊苦了你了,赚不到钱就不要交伙食费。母亲和霭慈祥,对我们兄弟姐妹都非常疼爱,很少对我们发火打骂。我成年后的一年,认识了一个王医师,他介绍我去防疫队工作,但要去温州,我向母亲提起,母亲舍不得让我远行,犹豫了好久,考虑到家庭困难,才决定让我去,过不了几天我就拜别家人,随防疫队出远门了,想不到这一走竟与父亲永别。父亲患肺结核(当时叫痨病,与癌症一样可怕),因当时医疗技术不发达,再加上家中经济条件很差,没有那么多钱医治,又要拼命工作养家,结果在1945年大吐血而亡(时年38岁)。听说父亲病危,我马上赶回家,但到家时父亲已经走了。母亲将一切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先是做一些小本生意,然后,父亲故友将我介绍到一家银行工作,这样才有了固定工资,我与母亲商量,我一定将工资交给母亲,让她安排家用,家用不足时,母亲替别人洗洗衣服,织织麻,有时带大弟弟帮人洗菜,得些剥下来的菜勉强度日。生活虽然困难,但母亲又是一个乐观向上的人,有时上午忙完家务,下午找些邻居去看越剧,戏票买不起,就站着看,一站几个小时,回来还高高兴讲给别人听。那几年家运不好,我八岁的小妹妹得肾炎,不治去世,我 最小的弟弟也因病去世,一家人在二年内,失去三位亲人,对母亲打击非常大,坚强的母亲,常把悲痛埋在心里。我当时在九江工作,每月工资靠银行汇回家,母亲怕市场物价飞涨,收到汇款后马上去买米买煤,只留一点点钱买菜,临解放时,九江与上饶电讯不通,有三个月钱汇不回来,母亲就与我表兄搭伙做点小生意,还帮人搓麻绳,解决家庭生活,1949年9月,我由九江回到上饶,参加银行工作,并结婚,我和爱人两人工资都给母亲,从此生活才安定下来。我大女儿出后,由我母亲独自照顾,每天要多次喂孙女牛奶、米粉,母亲极其辛苦,经常晚上睡觉不脱衣服,用她的爱心将小孙女养得白白胖胖。两年后,我第二个女儿出生了,同时我和爱人都下放到农村,只好在鸟林街找了一位奶娘,从此每天下午母亲去看望二孙女,一双小脚艰难走着。几年后,又有两个儿女相继出世,母亲更加忙了,但她心里却非常高兴。母亲很疼爱孙女,后来我的两个大女儿下放时,她老叫我下乡去看看,或送些吃的东西,如果听说孙女在外面生病了,更是心急,为了孙儿女她确实操碎了心。母亲善于团结周围邻居,有些家庭困难户,她每月都会借些钱给他们,邻居家发生了什么事,也会去帮助解决。她记性很好,过去看的戏,都能讲给大家听,在大厅里邻居大人小孩都围着听她讲故事,不管老少,见到我母亲都亲切叫她“程妈妈”。八十高龄后,母亲才放下家务活,但闲不住,怕我们做不好,常来指指点点。母亲年轻时身体很好,很少生病,老年时期也还健旺,吃东西从不挑食。1988年母亲第一次中暑,当时人事不知,病情凶险,到医院抢救打吊针,输血、输氧,儿孙们分班护理,一个月后,病情好转,医生说真是奇迹,不料1994年母亲第二次中暑只三天就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一生是曲折的,前半生在贫困中渡过,经过艰苦岁月,到老年才过上不愁衣食的安乐生活,在母亲诞辰100岁的时候,回忆她的一生片断,我们仿佛又感受到了她伟大的母爱。如果真有来世,我愿再做她的儿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发表于广丰报2006年12月30日 第四版生活周刋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我的母亲</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程海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徐容娟离开我们十二年了,我常常拿着母亲的照片呆呆地看着她那慈祥的脸,童年时的生活又一幕一幕地展现在我的眼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童年的生活既“苦”又“甜”,苦是生活在解放前,家贫,父亲去世得早,哥哥又年轻,生活的重担落在母亲身上。母亲是个善良而坚强的女人,生活无来源,她就帮人洗衣服、织麻赚点钱来养活我们。甜是因为我有一个爱我疼我的母亲。从小我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母亲常常对我说,你父亲是个有文化的人,我是个小脚文盲,自从有了你,他就常常抱着你,对我有说有笑,家贫但却很快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由于父母过于疼爱我,“娇生惯养”成了我童年时的一大特点,有吃的首先是我享受,爱怎么玩就怎么玩。记得四岁时有一天,我将几个饭碗叠起来一推,碗打破了,我害怕了,父亲笑着说“好玩”,母亲亲亲我的脸说“下次小心”。我七岁时家中无钱供我上学,父亲就当上家庭教师教我读书,母亲就坐在我身边陪着我。我会背“人之初”那段文章时,父母都笑了。父母这样爱我,是我人生中一大幸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但好景不长,灾难再次降临到我家,首先是父亲早早离开了我们。长年累月的工作让身体虚弱的父亲得了肺病,无钱及时治疗,病情渐渐加重,最后发展到大吐血。临终前,父亲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呆呆地看着我,满脸泪水,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无声可闻,最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父亲……”我大声哭喊着:“您不管我了吗?”母亲的悲痛心情难以用文字形容,她那段时间总是抱着我哭。我们兄弟几个天天守着母亲,怕她偷偷跟着父亲走。我们的悲痛尚未消除,第二年,两个可爱的妹妹和弟弟先后又去世了。两年内失去了三位亲人,对母亲的打击非常大,她天天以泪洗面,时不时就要跑到父亲墓前“诉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去世后,年轻的哥哥从外地做工回来,和母亲一起担负起家庭重担。解放后,哥哥到了银行工作,生活渐渐地好起来,他1952年结了婚,有了小家庭,接着又调到广丰工作,母亲跟着他也来到广丰安家,我则留在了上饶读中学。母亲除了带好大孙女外,还经常挂念我,人在广丰,心在我身边。放假时间我到广丰看望母亲,她天天都要做点好菜给我吃,还给我织了毛衣。在我回校时,她还拿了点“私房钱”给我用。1957 年我也有了工作,继而有了小家庭,母亲高兴坏了,她忙着照顾我们两兄弟的孩子,整天乐滋滋的。那个时期的我也因年轻工作忙无瑕顾及母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9年,母亲又跟随哥哥一家人回到上饶安家。在母亲的晚年生活中,我没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太多的服侍她,这是我一生中欠了母亲最大的情。1994年,我突然接到哥哥的电话,说母亲病危,等我急冲冲赶到上饶仅仅半天时间,母亲就走了,我哭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常常梦见母亲,她老人家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母亲呀!我永远怀念您,您永远是我的好母亲,在您诞辰100年之际,我以此文来纪念您。伟大的母亲呀!来世您还要我这样的不孝的儿子吗?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发表于广丰报2007年3月6日第三版)</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近泪无干土 低空有断云</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百年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徐仕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博山能仁寺的小鼓“咚、咚、咚……”响了一遍。僧侣们齐刷刷地来到大殿,有序地八字形排开。又一通小鼓声之后,僧侣们敲响了各自手中的佛器。一时间,鼓、钟、铃、钹声在大殿上空响彻。我们这些施主,按长幼顺次聚集在殿堂,凝视着供桌上长辈的遗像,开始了宗教纪念活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今年是我母亲百年诞辰。为纪念她老人家一生含辛茹苦,无私奉献,儿孙们在这佛教圣地,顶礼膜拜,寄托哀思,以此来深深怀念她老人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山外是七月的骄阳四射,山内是微风习习。寺院墙外那片高大竹林,在凉风的吹拂下,发出“嘶嘶”的响声。我独自在围墙内徘徊。母亲的音容笑貌,一下在我脑海中影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是最后一位投入母亲胎中的。同来的有一位孪生弟弟。当时,父亲重病,我上面还有四个未成年的兄姐,一家生活难以维持。父母只得忍痛将我过继给舅父为子。我出生的第二年,父亲就去世了。那年,母亲虚龄三十九。紧接着,我的孪生弟和小姐姐也相继离开人世。在二年内,一家失去了三位亲人,这对母亲的打击是何等大!母亲顶着困厄,怀着劳瘁,硬是把这个家撑下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童年时,我是以侄子的身份拜见母亲的。跟着养父,每年农历正月初头,按惯例去拜个年。对于我的身世以及母亲的一切,我是毫无所知的。念初中时,我有二三次单独在大哥家看望母亲。那时,母亲随大哥工作调动在广丰县城安家。就从这时起,母亲的形象才在我心中深深扎根。就从这时起,母亲那前半生的苦难我才有所了解。就从这时起,我的身世才隐隐约约有所知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清瘦.额门宽宽,脸微微下陷,那一头稀疏的银丝始终是整理得有条不紊。她爱穿浅蓝色叠襟褂子,衣着一直保持着整洁光亮。由于年轻时长年累月浸泡在河里替人家洗衣,膝部得了严重关节炎,又是尖尖的小脚,双腿难以支撑身体的平衡,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早年丧父,十九岁与父亲结婚。当时爷爷家老老小小有十多口人。做饭、洗衣等所有家务事都由母亲去做。在与父亲共同生活的二十年里,可以说母亲没有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父亲过世后,家庭的重担又压在了母亲身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对在苦难中相依为命的儿女,疼爱有加,慈祥和善,很少责骂。对于我,母亲似乎有一种双重的关爱。像对侄子一样,以客相待,像对儿子一样,以心相对。十五岁那年秋我去看她。那次不知怎地我整夜干咳不止。母亲说这是虚火,赶忙杀了只鸡清炖给我吃,效果极佳,第三天夜里 就不咳了。临走时,母亲又给了我一些粮票和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事有凑巧。我毕业后分配在县城学校教书,与母亲的接触就频繁了。其实,我那时年轻不太懂事,对母亲没有做过什么孝敬的事,但母亲经常向左邻右舍夸我。有次我拿了张戏票给她。她高兴得不得了。去看戏的一路上,逢人便说这是我买给她看的。我第一个孩子出世,便是母亲帮忙操持。帮我租房间,帮我雇保姆。在我爱人坐月时,经常来陪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下放农村后,母亲经常牵挂着我。三十岁那年的一天,我到县城看望母亲。一跨进门坎,母亲便说:“你生日那天,天晴开日头,是个好天气。你会有好运的。”生日是哪天,我早丢到后脑勺了,而母亲记得,且看到晴朗的天气为我高兴。正如一首歌所唱的:这是爱的召唤,这是心灵的呼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孝敬母亲仅能提的只有一件事。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母亲生病住院。我去伺候了一个晚上。那晚,母亲睡得很安稳。用不着我做什么,只是陪伴在病房里。倒是病房对门的一位胖病友,需经常翻动,护士少力气,找我去帮忙了几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八十八岁那年夏天,终因年老体弱病倒了。仅三天就离开了我们。临终时,她没有交待一句话,只是不断地往外呼气。我们协助大哥为母亲料理后事。据大哥说,母亲平时谈到过她的后事要从简,不要大葬,不通知亲友。遵照她老人家的遗愿,我们把她的骨灰安葬在父亲的墓旁,以合墓的形式重新立碑。骨灰盒由我们兄弟三轮换端着走向墓地。最后,我将装有母亲之灵的盒子放人墓穴。当我平端着盒,双膝跪下,低着头,弯下腰,正在放下盒子时,我心头一震,泪水似涌泉夺眶而出。眼前是两尺见方的穴位,背后是连绵的山林,山外四周是广袤的土地。我的母亲却没有属于她的独享的一块墓地!母亲啊母亲,你一生付出,毫无需求,连最后一次也不多占一寸土地。也好,也好!是该她老人家与父亲紧紧地偎依在一起了。离别五十年,守寡五十年,思念五十年,梦幻五十年,是该在那个世界里永远永远地同床共枕、朝夕相处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阿弥陀佛”声打断了我的思恋,把我从往事的回忆里拉了回来。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我踱回了大殿。一位年长的僧人向我合掌,微笑着对我说了许多话。我不懂佛说的玄妙,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赞扬我们的孝道,发扬中华传统文化,尊老爱幼,孝敬长辈,文明待人,这是和谐社会的根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鼓声又响了。我向母亲的遗像再次行了三拜礼,缓缓地步出大殿。此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百年了,身既死兮神以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发表于广丰报2007年1月18日第三版)</p> <p class="ql-block">△原载父亲《忆母亲》文章的广丰报截图。</p> <p class="ql-block">△原载大叔叔《我的母亲》文章的广丰报截图。</p> <p class="ql-block">△原载小叔叔《母亲百年祭》文章的广丰报截图。</p> <p class="ql-block">△情同手足的兄弟仨(中间是父亲程先志,左边是大叔叔程海福,右边是小叔叔徐仕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