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毅:艰辛投考途

安平

<p class="ql-block"> (2013年6月)</p><p class="ql-block"> 【按:如今我们从长汀乘坐动车去福州,只要四个小时就到了,而在七十多年前却需五天行程。此文为我父亲钟毅遗稿,讲述了他1948年夏从长汀去福州投考大学以及从福州到厦门大学报到的艰辛历程,特此与读者分享。】</p><p class="ql-block"> 1948年夏天,我从省立长汀中学高中毕业,与十多位要好的同学约定,准备去福州投考大学。7月的一天早晨,我和如楠叔从长汀南山大坪村出发,按照同学们事先的约定,步行往连城朋口会合,一同往福州投考大学。那时,在福建省内,要投考只能到福州、厦门、漳州三地。而家庭富裕的同学还可以去上海、南昌等地报考。</p><p class="ql-block"> (下图为钟毅在省立长汀中学高中读书时的照片。)</p> 出发前,我腹泻两三天,还没痊愈。友南叔给我俩送行至钟屋村(20里),他向朋友那里要来一粒鸦片泡,让我用开水服下,以止泻提神,疗效很好。<br>  从大坪到朋口35公里,其中从大坪至石灰窑下5公里走的石砌老路,要上下石灰岭;从石灰窑下往前,走的沙石公路,要经过松毛岭的盘山公路,直到下午6时左右才到达朋口。如楠叔带我到一家小客栈住宿。去饭店吃晚饭,见到了同学们,他们告知,买汽车票要有路条。饭后,我俩赶快到汽车站借用电话,打电话给在南山开店的吴仪三,请他赶快托人转告友南叔,到南山乡公所开路条,请人连夜送来。友南叔连夜赶到乡公所开了路条,并请炳存(又名石石)、自羲(又名七一佬)两人送到朋口来。他俩走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来到朋口。他们说,过松毛岭时,困得眼睛几乎睁不开。伯叔们急人所急、不辞劳苦、助人助学的精神,使我非常感激,永远不忘!<br>  (下图是长汀至连城途中的松毛岭盘山公路,源自网络。) 第二天上午,我们凭路条买到了汽车票,与同学们一起坐车去永安,途经文亨、曲溪、姑田、小陶、洪田等乡镇,还有金鸡岭、鸭公腰等山岭,沙石公路弯弯曲曲,不时扬起飞尘,汽车速度不快,每小时约20公里,下午5时左右才到达永安。大家在燕江边一个旅社住了下来,分住四个房间,有的睡床上,有的睡地板。<br>  (下图为当年南方的长途汽车,源自网络。) 第三天上午,打算买汽车票去南平时,才知道公路被洪水冲坏了,汽车停运。好在有的同学想到水运,来到江边,看到江中有木船,便到码头上与几位艄公商量,谈好四条船,讲好了价钱,大家于10点多钟带着行李上了有篷的木船。船上载的土纸(白纸),纸上放了木板,让人坐卧,每只船上有六七位同学。<br>  (下图就是当年沙溪上载货的有蓬木船,源自网络。) 船到莘口,大家上岸吃了午饭。饭后继续前行,直到黄昏时才到达列东(今三明市区)。上岸找旅店,一间小店已住满了客人。正想继续找时,看到街边坐着几个国民党兵,大家赶紧跑回船上,因为列西有集中营,有特务,列东也恐不安全。晚饭也没吃,同学们挤在船上,伴着汗臭味度过了夏日的难眠之夜。<br>  (下图为列东老街,源自网络。) 第四天清晨,船继续前行,到沙县,大家上岸进城门,找饭店吃早饭,还到沙县中学找刘大业校长。他原是汀中校长,一年前调到沙中的。没见着,他已去福州了。<br>  (下图为当年从沙县乘坐载货木船去南平的女生,源自网络。) 船继续往南平方向行驶,到沙溪口,有一处险滩,只容一条木船通过,水流湍急,险象环生,只见船老大拿起竹篙,熟练地往左边岩石上一撑,又往右边岩石上一点,木船就顺着滩石间的急流漂流而过,有惊无险。过了险滩,江面渐宽,水流平缓,船行顺利。时近中午,到了青州,暂停休息,我们上岸看到一条不长的小街,买了些点心吃。回到船里,船老大才告诉我们:“过险滩时,我们前头有两条运米的船,一条船上的胖子米老板掉到水里了,另一条船上一对男女青年也落水了。你们运气好啊!”我们同声称赞他撑船老练,谢谢他。<br>  午后到达南平,在旅店里住下来。晚饭后到街上走走,恰巧遇到初中同学和成,他在福州高中学习,不久前参加了“反饥饿、反内战”的游行,听说警察局要抓他,这天正好路过南平,要到建瓯乡下躲避起来。<br>  (下图为20世纪50年代的南平延福门码头,源自网络。) 第五天早饭后,同学们买了船票,乘上小汽轮去福州。船分上下层,我们买的是下层统舱票,较便宜,每人都有一个位置可以躺着。船尾有厨房,卖饭和面条。汽船沿闽江顺水驶去,可以浏览两岸风光。<br>  (下图为停泊在闽江码头上的小汽轮。) 傍晚到达福州南台上渡码头。下船上岸后,同学们雇了人力车,两人一辆,进城前往长汀会馆,但车夫们却把我们拉到了位于下杭路的汀州会馆。此时天已黑,只好先住下来。会馆横屋有个上杭人在开米店,同学们跟他商量,请他帮忙煮稀饭买咸菜做晚饭。会馆大厅办了小学,放假了。饭后,我们就把课桌并起来当作床铺睡了一宿.<br>  (下图为后来迁移到福州台江白马南路的汀州会馆,源自网络。) <p class="ql-block">  第六天上午,我们步行去南后街的塔巷找到长汀会馆,一看,已住满人,多为住家。同学们商量了一下,又前往乌山上的福建师专,希望能找到住宿的地方。师专彭传珍校长原是厦大内迁长汀时的总务长。我们找到在师专学习的长汀中学上届同学吴崇约,他立即去找彭校长,请他照顾一下来福州报考的长汀学生,彭校长爽快地答应了,允许我们借住两个教室。</p><p class="ql-block">  (下图为福建师专校舍。)</p> 住宿有了着落,大家又去乌山背后一家小饭店包伙食。每天的伙食为:早晨稀饭,配浇上酱油的一块豆腐;中午干饭,一盘炒空心菜;晚上稀饭配咸菜。师专有自来水,夏天洗澡洗衣很方便。因为连续几天舟车颠簸,加上水土不和,我又患了痢疾,到南街一家药店买药吃,过了几天才痊愈。<br>  食宿安顿好后,同学们上街寻找各高校报名地点。那时没有全国统一的高考,而是各校自行招考。在福州招考的,有厦门大学,地点在福州高中;浙江大学,在省政府大院;福建农学院、医学院、师专,在各自校内。另外还有民办的福建学院,教会办的协和大学、华南女子文理学院。我报考厦大教育系、浙大物理系、农学院农经系和师专。报名后,各自进行复习,等待考试。十多天后开始考试,每个学校三天,一共考了十多天。考后,在福州等待发榜,各校会在报纸(省报)上公布正取和备取名单。到8月中下旬,各校陆续发榜了,我被报考的四所学校录取了,心中兴奋极了。但是浙大和农学院要交学费,而厦大教育系和师专学费全免,因为家庭经济困难,我决定去厦大学习。<br>  (下图为1946年的中央日报福建版,源自网络。1948年各大学在福州录取的名单就是在中央日报福建版上刊登的。) <p class="ql-block">  发榜后,来投考的同学陆续回乡,只有几个人留在福州。如楠叔也回汀了。为省路费,我没回去,等厦大开学前,从福州直接去厦门。在发榜之前,有一天,我和如楠叔到台江街上看热闹,遇见长汀大田村的吴大伯(人们叫他疤头二),如楠认识他,有点亲戚关系,而他也认识友南叔。他是从将乐、顺昌贩纸到福州卖,做纸生意的。我和如楠叔从家里带来的钱快用完了,伙食费、路费都不够了,见到他,便向他借钱,由家里大人送还他。他爽快地借给我俩金圆券20元,即一人10元。如楠叔回汀后告诉我母亲,我母卖稻谷后把钱送到大田村还给他,感谢他。</p><p class="ql-block">  (下图为1956年钟毅母亲丘三连像。)</p> 发榜后,师专的教室要检修,不能住了。丘靖江同学找到在福州工作的堂兄丘靖华想办法。靖华在三民中学借到一个小房间给我俩住。住了十多天,靖江忽然患了伤寒病,我告诉靖华,他来把靖江送到医院住院治疗,我也到医院照顾他。靖江病好出院,他就回汀了。我一个人不能再住三民中学。这时见到了陈新源同学,他的舅舅黄为业在福州工作,他和舅舅住在南后街文儒坊的黄家祠。他带我去见他舅舅,黄先生很热情地关照我,找了一块门板,让我在厅堂的一个角落里住下来,住了将近一个月。我去厦大时,他还特地写了一封信让我带给戴焕文先生,请他关照我。戴先生在厦大教国文。<br>  (下图为福州文儒坊,源自网络。) 9月末,我买了开往厦门的船票,票价金圆券5元。这是我首次乘海轮。下午5时开船,我4点半赶到台江码头,进入统舱时才知坐满了人,没有位置了,人们早就登船了,我便走到驾驶舱前面的甲板上,背靠驾驶舱坐着,天真地以为可以看到海上风光。不一会儿,来了一个人同我并肩坐下,一问,他是连江人,叫詹顺泰,也是去厦大教育系学习的,这下有伴了。船是小海轮,沿着福建海岸线弯曲行驶,迎风破浪,颠簸起伏,坐在船头上的我俩,等船驶出闽江口以后,才真正体会到海上风浪的势头,好在天气晴朗,没下雨,否则更受不了。我坐着昏昏沉沉过了一个晚上。<br>  (下图为福州台江码头停靠的小海轮,源自网络。) 第二天早晨,听说船尾厨房卖炒饭,我起身扶着船舷往后走,行到一半,晕得厉害,赶快往回走,坐着不敢动,饭也不吃了。又经一天一宿,第三天上午10时多,船终于到达厦门,停在厦门与鼓浪屿之间的海上,不能靠岸。好在厦大的老同学乘着小舢板,举着迎接新同学的小旗,停靠在小海轮旁,将我们接到鼓浪屿厦大新生院的宿舍博爱楼,引导我们办理报到手续,安排好住宿,到食堂吃午饭。<br>  (下图可见厦门岛与鼓浪屿之间的海域上的小舢板,源自网络。) 两个多月的艰辛投考途至此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