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霸传》节选 乡间路上结奇缘

一日一议

作者/李乃庆

黄霸本来就心情郁闷，弟弟黄强的死，更增加了他的苦痛。埋葬了弟弟后，他每日只有拼命地在田园里耕作，甚至干起仆人干的活——喂猪，以排遣心中的愤懑和不安。

这天中午，黄霸正在树荫下睡得香甜，忽然被人摇醒了。他睁眼一看，是附近村子里的一位相士，名叫杨不凡。杨不凡年少时因为家里贫穷，曾经受过黄家的接济，对黄家十分感激，自听说黄霸被罢官后，曾经几次到黄霸家，想宽慰黄霸一番，因为得知黄霸正心烦意乱，不想见人，都是到了门口又返了回去。今天是要再次去他家，没想到走到这里时，却看到黄霸正躺在地上睡觉，忍不住把黄霸给摇醒了。

黄霸一向对相面不感兴趣，认为观相算命都是曲意逢迎，讨人欢心，不可信，所以，对杨不凡颇不以为然。这时见是他把自己摇醒，显得有些不高兴。

杨不凡并不介意，道：“你是富贵之命，岂能如此安于耕田？”

黄霸嘲笑他道：“你早就这样说我，如今却被罢官归田，恰与你说的相反！”

杨不凡道：“难道因为一噎之故，绝谷不食？一蹶之故，却足不行？”

黄霸叹道：“命该如此，还有何求？”

杨不凡笑道：“月有圆缺，时有寒来暑往，怎么能说没有出头之日了呢？”

黄霸自嘲道：“我的头每日都从家中出来。”

杨不凡正色道：“你家耕田都有佣耕者，用不着你每日耕田，你这样做，原来读那么多书岂不白读？”

黄霸苦笑道：“在家耕田，那些律法还有何用？总不能对不该生长的野草依律问罪吧？”

杨不凡听了这话，忽然来了兴致：“想当年，张汤的父亲任长安丞时，张汤作为儿子守护家舍。一日，张汤的父亲回到家中，看到家中的肉被老鼠偷吃了，大怒，鞭笞张汤。张汤很是恼恨那老鼠，就掘开老鼠洞，抓住了偷肉的老鼠，并找到了吃剩下的肉。然后，像审判犯人一样，立案拷掠审讯这只老鼠，还传布文书再审，彻底追查，并把老鼠和吃剩下的肉都取来，确定罪名，将老鼠在堂下处以磔刑。他的父亲看见后，把他审问老鼠的文辞取来看过，如同办案多年的老狱吏，非常惊奇，于是，便经常让他书写治狱的文书。后来，张汤官至御史大夫。”

黄霸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对杨不凡多了几分亲切：“改日我就对那些不该生长的野草进行立案拷掠审讯，问它为何要与我辛勤种下的庄稼争水争肥。”

杨不凡止住笑，正色道：“除草也只能在庄稼是幼苗时才除，庄稼长高了，就无须再除。你是个读书之人，总不能把学到的东西给荒废了，不然，岂不可惜？”

黄霸叹气道：“如今，能拿学到的东西干什么用呢？”

杨不凡道：“跟我学相面吧，这样既能展示你的才学，也能助人。”

黄霸虽然对谈命论相不感兴趣，想想杨不凡的话，觉得每日这样无所事事，不禁有些心动，问他道：“人真的能从相貌上观出命运来？”

杨不凡立即来了精气神，道：“如果不能，为何从古至今有那么多人相信？又有那么多相士？”

黄霸表情淡然道：“有人相信，是想像相士说的那样做，从而改变命运。”

杨不凡不顾黄霸相信不相信，继续道：“如若不信命，为何有的人早上还趾高气扬地发号施令，晚上就成了刀下鬼？有的人昨天还很富有，到了第二天竟成了流落街头的亡命徒？有的人昨天还平平常常，为何在一夜之间会青云直上，封侯拜相？”

黄霸笑笑道：“因为有如此变故，每个人总希图早点知道自身的命运，以防不测，故不惜花费重金去雇请有名气的相士，为自己和自己的妻、妾、子女看相。”

杨不凡不顾黄霸说什么，继续道：“相术绝非平常人说的是凭空想象，而是依照前人亲见、亲为或遭受过的事，从医理、亲代传递、行为等由表及里地识人、察人，从而断定他的个性、胆略、心志以及他因某种缘由引起的命运的起伏和变化。”

黄霸想到自己的经历，不由生出几分认同。

杨不凡为让黄霸跟他学相术，举例道：“春秋时越国的范蠡，对越王勾践的谋臣文种十分敬慕，对他的命运也很是关注。范蠡见越王勾践一幅‘鸟喙、鹿颈’之相，认为勾践是个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的人，便劝文种离勾践而去。文种不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结果，很快被越王所逼杀。姑布子卿是春秋时郑国人，是众多相士中如北斗明星一般的人物。晋国的赵简子将军很想知道自己的几个儿子中，哪一个可以继承自己的封位和事业，然，他自己又判断不了，就派人到郑国请来了姑布子卿，为其决断。姑布子卿在赵简子厅堂里看过他的几个夫人为他生的几个儿子之后，没有出声，却对厅堂外站着的那个衣着平常、名叫毋恤的少年有了兴趣，问过赵简子之后，方知那是赵简子与婢妾所生的孩子。姑布子卿很坦诚地对赵简子道：‘你的儿子毋恤是一个将种。’后来，毋恤果然做了晋国的将军。”

黄霸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故事，不觉来了兴趣。

杨不凡见黄霸来了兴趣，又给他讲了一个姑布子卿与孔子的故事：“一次，孔子出卫国东门，远远望见姑布子卿，随即下车步行。姑布子卿跟着孔子走了五十步，仔细看了看孔子后背，又在孔子面前走了五十步，而后对孔子的弟子子贡道：‘孔子额头像尧，眼睛像舜，脖子像大禹，嘴巴像皋陶，从前面看，相貌过人，有王者气象。从身后看，却肩高耸、背瘦弱。此相，一生郁郁不得志。’后来，孔子的命运也证实了姑布子卿的话，孔子本人也折服不已。”

黄霸听到这里，不由自问：杨不凡读的书不及自己的一半，如今在方圆百余里声名显赫，自己读了那么多书，如果不找一个施展才能的地方，实在太可惜。于是，禁不住问杨不凡道：“相术易学乎？”

杨不凡道：“以你的才智，学相术如汤沃雪、发蒙振落也。”

黄霸立即来了兴趣，道：“等你外出给人相面时，我跟随而去。”

杨不凡笑道：“巧了，村东十里远的马家村有一大户人家，请我明日去给他的几个儿子相面，你不妨一同前往。”

黄霸十分欣喜，道：“然，我出车，一同乘我家的马车而去。”

杨不凡听了，欣然答应。

第二天，黄霸按照约定，亲自驾着家中的马车，载上杨不凡，向马家村驶去。

黄霸说是跟杨不凡学相术，其实是想趁机出去散心。他意识到，如果天天这样在家呆着，纠结、抑郁、苦闷，用不了多久必会疾病缠身，那样的话，所有的抱负都将成为泡影。

路上，杨不凡又向黄霸炫耀相术的神秘道：“春秋时期郑国还有一个相士，名叫季咸，年轻时曾经做过巫师，学过医术。他善于观察人的身体强弱、病状及判断人的生死之日，更善于从医术眼光看人。他经常看得很准，预测某人某年某月会病故，常常是准确无误。不少人有病恙在身，都请他去看，以断吉凶。他对当时的‘扁鹊之术’亦有相当的领悟。”

黄霸笑问道：“难道相士相面没有不准的时候？”

杨不凡也笑笑道：“有。一次，季咸为列子的老师壶子预测，被壶子耍弄，就没有奏效，因为壶子不是一个平常人，而是一个功夫超人的修炼家，他可以闭气凝神制造假象，骗过季咸的眼睛，使季咸失手。”

他们正边走边笑谈相术，忽然看到迎面走来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子。当他们的车与那女子相遇时，杨不凡朝她只扫了一眼，便回头对黄霸道：“这女子将来肯定是富贵之人，若不是这样，所有的相书都可以烧掉。”

黄霸忙问：“杨先生何出此言？”

杨不凡道：“一个人，形格决定他的一生。该女子鼻直而挺，山根丰隆，鼻翼饱满，乃贵气之相。眼睛细长，眼珠黑白分明，乃旺夫相子之相。此女两者兼备，一定是富贵之人。”

黄霸不解道：“何谓形格？”

杨不凡笑道：“形格乃人的体型骨骼形态及格局也。”

黄霸听到这里，立即下车赶上那女子，问道：“请问佼人是哪里人？”

女子停下步，微微一笑道：“先生错了，我是巫家村一贫家女子，哪里能称得上佼人？”

黄霸见此女口称贫家女，却不卑不亢，彬彬有礼，暗自吃惊。

女子接着又道：“你是富贵人家，我是贫家之女，你怎能认识我？你在车上，我在步行，怎能高攀你，和你搭话？”

黄霸从她的话中已听出话外之音：我贫你贵，但也不攀附。黄霸忙道：“我也不是什么富贵之人，和你一样，都是庶民。”

女子笑道：“先生不认识我，我却认识先生。”

黄霸吃惊道：“你认识我？”

女子再次笑道：“方圆几十里，谁人不知黄家？先生可是黄岗村的黄霸？”

黄霸听了此话，不知再说什么为好。女子看出了黄霸的尴尬，反问黄霸道：“先生有何事相问？”

黄霸无法直言，忙找借口道：“我和一朋友要去马家村，不知如何走，故叨扰相问。”

女子听了此话，忙细细地给黄霸指点了一番。

黄霸连声道谢，而后快步回到车前。

黄霸上了车，杨不凡禁不住笑问道：“此女如何？”

黄霸笑笑道：“确有不凡之处。”

黄霸随杨不凡到了马家村，马家村的那大户人家对杨不凡相敬如宾，十分很客气。杨不凡在黄霸面前显得很随和，在马家却很有架子。杨不凡给那户人家相面，家人都说看得很准，而且给了杨不凡很重的礼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黄霸不会相信。于是，黄霸便对杨不凡的相面之术深信不疑。

黄霸的祖上数代为官，且清廉爱民，他家的富庶也是靠一家的辛劳所得，所以，远近闻名。早在黄霸没有捐纳进京的时候就有很多人为黄霸提亲，且都是富贵人家的美艳之女。黄霸胸怀大志，不想早早地成婚，也看不上那些富贵人家女子的好逸恶劳、目空一切，觉得都不是良配，所以至今没有婚配。自听了相士杨不凡的那番话，不由对那天遇到的巫家村的那女子产生了兴趣。

第二天，黄霸没有再去田园里耕耘，而是独自去了巫家村。因为该村多数人都姓巫，又不知道那女子的姓名，只有装作路过，以期能遇上她，问个究竟。可是，他在村里转悠了一天也未能遇上那女子。直至天色将晚时，他遇到一位老人，把那女子的相貌描述一番，才从那老人的口中得知那女子姓巫，家里非常贫穷，父亲已经不在人世，田里的事多由两个弟弟打理。因为家中老母多病，平时多在母亲面前陪伴，只有为母亲买药时才走出家门，所以，至今未曾婚嫁。

当天晚上，黄霸向母亲说了要娶巫氏为妻的意愿。母亲听了，不仅没有因该女子家贫而嫌弃她，反而一改往日的闷闷不乐，欣喜地对黄霸道：“你迟迟不娶，一直是母亲的心病。你若喜欢她，就托人为媒。母亲早已盼着抱孙子了。”

听了母亲的话，黄霸第二天便找到杨不凡，让他做媒。杨不凡听了，心下道：黄家曾经有恩于我，能与黄家结缘，也是一生中的幸事，何乐而不为之？于是，欣然前往巫家村。

杨不凡到了巫家村，凭他那一张口角生风的嘴巴，很快打听到了巫氏的家。

杨不凡走进巫氏的院子，恰遇那女子走出屋门。未等她开口相问，杨不凡已眉开眼笑道：“佼人可曾认得我？”

巫氏女子愣愣地望了他一阵，摇摇头道：“不曾认得。”

杨不凡又问道：“还记得几日前黄岗村的黄霸问路的事？”

巫氏女子忽然想到了那天的事，笑道：“记得记得。”

杨不凡道：“我乃车上坐着的那个人。”

巫氏女子听到这里，忍不住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杨不凡忙问：“你母亲可曾在家？”

巫氏女子不解地反问道：“请问先生有何事？”

杨不凡笑了笑，道：“喜事，但要与你母亲面谈。”

巫氏女子的母亲在屋子里听到外面的话，步履蹒跚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边走边问：“请问先生从哪里来？欲见老妇有何事？”

杨不凡笑道：“是喜事。”

老母叹口气道：“我家厄运连连，会有何喜事？”

杨不凡自我介绍道：“我是马家村的相士杨不凡，今日登门，是想为你爱女提亲。”

老母喜悦道：“你就是杨先生呀？早就知道你的大名，只是没有见过面。屋里请，屋里请。”

老母进屋后拉出一条席子，让杨不凡坐下，道：“请问杨先生为家女提亲到哪个村？”

杨不凡道：“黄岗村的老黄家知道否？”

老母笑道：“老黄家谁不知呀？”

杨不凡道：“把你的女儿嫁给老黄家的黄霸如何？”

老母苦笑道：“先生，不可给老妇开这样的玩笑啊。人家是富贵之家，我家是贫苦人家，人家怎么能看上我这贫家之女？我夫走了几年了，我又多病，女儿大了，能找到一个婆家就行，哪敢高攀黄家？”

杨不凡道：“不是我要把你的女儿嫁给黄霸，是黄霸要娶你女儿。”老妇听到这里，愣住了。她的女儿呆在一边，傻了似的。

杨不凡见她们母女这样，就把前后经过讲了一遍。

杨不凡忙问老妇道：“家女叫何名字？”

老妇道：“叫巫云。”

巫云没等杨不凡问她话，忙道谢道：“有劳杨先生费心，民女有礼了。”巫云说罢，向杨不凡深深鞠了一躬。

杨不凡回到黄霸家，没几日便把黄霸与巫云的婚事定了下来。

黄霸与巫云成婚这天，黄霸的亲朋好友和黄岗村的乡亲们都前来祝贺，院里院外热闹非凡。

黄霸按相士杨不凡择定的出迎的时辰，坐上车，亲自到巫家迎亲。

黄霸与巫云结为伉俪，一时间在阳夏县，乃至淮阳郡，传为佳话。

（《汲黯传》《黄霸传》《张咏传》是“廉吏三部曲”，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出版不久已三次印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