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封信

白开水

“您好，我是您当年采访的志愿者，那个灾难过后，我并没有离开满目苍夷的舟曲。五年了，舟曲通过各方救援和建设，而今恢复了生机和希望。现在的舟曲，再也听不到悲痛的哭喊声。当初，因为您的报道，我志愿期限到后，并没有选择离开。这些年，我留在舟曲参与重建。那年的八月，我目睹您们在灾难现场入党宣誓的情景，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我也要做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就在前不久，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八年前的七月一日，我收到韩春兰来自甘肃甘南藏族自治州舟曲县的信。 韩春兰，当年舟曲特大泥石流发生前一个月，志愿到少数民族地区舟曲锻炼的西北民族大学学生。 韩春兰是当年接受我第一个采访的灾区救援现场的工作人员。那时，她还不是共产党员。 【一】相对于遇难者来说，幸存者的名字好像显得微乎其微。 韩春兰就是这样，在泥石流现场的废墟上，她一直对记者说：“我的名字太不重要了！能够幸存下来再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也许是对那些遇难者最大的安慰。虽然我的力量很微小，但我一直会坚持在这里，和舟曲人民一起重新站起来。” 在灾难面前不抛弃、不放弃！这应该是韩春兰对当时舟曲“风雨同舟”的含义更深理解。 韩春兰是来自青海省的一位土族姑娘，毕业于西北民族大学。2010年7月底她和15个来自全国各地的同一届毕业生，作为西部计划志愿者来到舟曲工作。 从兰州到舟曲的第二天天明，她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山大沟深的小县城。尽管来之前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眼前狭小而又显得有些落寞的小城让这位年轻的姑娘多少有些惆怅。安顿后，她才发现，舟曲虽小，但很宁静，一切都不慌不忙，这比较符合她文静的性格。 她每天很早就起床，从宿舍楼下到街边的小吃店，尽情享受舟曲一些很有特色的早餐。这对于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来说，心里还是比较踏实的。 每天上班的时候，韩春兰一定会很阳光地出现在舟曲城关镇政府大楼，踏着轻盈的脚步步入办公室。打扫卫生，整理文件，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收发文件、打字。 因为她的上进和好学，镇政府又派她到西城区拆迁改造安置办公室工作。没过多久，她又来到城关镇财政所管理惠农资金系统，发放退耕还林和粮食补贴、低保、五保、家电和汽车下乡等业务。 只要有空，她就跟着镇里的干部上山下乡，忙得不亦乐乎。尽管总是要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但她总能感觉到美好的青春在飞扬。 在舟曲的日子过得很快，一年的合同即将到期。她本可以结束志愿者的工作，但经过深思熟虑，她和绝大部分一起来舟曲的志愿者一样，还是决定续签一年的合同。 这样的决心不知是对舟曲的热爱还是对自己日夜所思的目标追求，她断然决定把自己最年轻的时光多停留在舟曲，哪怕一生。 原以为一直会很平静的这座小城会如她花一样的年龄那般恬静，然后一场泥石流之殇，把她的人生理想和舟曲的美丽摧毁得满目疮痍。 【二】那是一个惊魂之夜。 2010年8月7日夜10时半左右，韩春兰感觉有点饿。她从宿舍下到龙湘宾馆旁边的小店买了包方便面。 那天夜里一直下着小雨。但一切都和以往那样平静。 回到宿舍，她泡开方便面。突然她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惊恐中，她从窗外看见不远处的楼房开始像推骨牌那样顷刻间倒下，灰尘随即扑面而来！ 一时间全城警报四起。出事了！她的第一反应是赶快逃生！就在她反应过来的瞬间，她看到城关镇政府的办公楼一排排倒下，她想着往三楼跑，就在她跑到宿舍楼和办公楼之间的天桥时，她看见天桥在眼前刹那间消失！ 因为是周末，她没见到任何可以求救的人。她只听见隔壁饭店的两个服务员小姐妹在窗台拼命朝她呼救：“救命！” 情急之下，她朝她们大喊：“快顺着栏杆翻下去！”黑暗中她翻身抓住二楼的栏杆往下爬。平时怕高的她此时什么也不顾，在她快到一楼的时候，头顶的砖块开始“哗哗”地往下掉，不时砸在她弱小的手臂上。 就在她落地的同时，她奇迹般发现两个小姐妹也跑到她跟前。来不及思索，她拉起她们一起往前跑。但万万没想到没跑多远，汹涌而来的泥石流已经把前面的路彻底堵住。她们转头往下飞奔，那时全城断电，一片漆黑。 下方的路开始漫水。雨越下越大，她们无路可逃。在大雨中她们相互紧抱着吓得失声大哭。由于急着逃生，什么都没带，包括此时最急需的通讯工具手机。慌乱中突然前方有个人大喊：“不要慌！朝南山上跑！” 她们猛然醒过来，开始朝大桥狂奔！一时间，从各条街口涌出来哭喊的人，大家拥挤着不顾一切向桥南逃生。身后是震耳欲聋的巨响！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和两个小姐妹逃到南山她同事李美玲家。而此时她家早已挤满了惊恐的人！ 这样的灾难对于舟曲这样的小城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李美玲家的衣物全部找了出来，为那些逃生而来不及带任何衣物的人穿上。 人们朝着城区哭着、喊着，然而大地一片漆黑。灾难在继续吞噬这座孤立无援的小城。 【三】天刚蒙蒙亮，一夜没睡的人们在南山上惊恐地发现，从三眼峪村以下，一直到白龙江旁，往日繁华的地带几乎夷为平地。 以前人们经常散步的滨河路不见了，猛涨的白龙江把两岸的高层楼房都淹到四楼。那明显现成了一个可怕的堰塞湖。 面对灾难，韩春兰变得异常难过。她突然非常想家，她拼命给家里打电话，然而不是忙音就是无法接通。她抖着双手给姐姐发了信息：姐姐，昨夜这里发生特大泥石流，我死里逃生，但舟曲受灾严重。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一时回不去！ 她决定下山。她要去看看城区。 她随着人群涌向城区，街上变得面目全非。以往热热闹闹的街道全被泥石流淤满，两边的商店只露出门头。稍微好点的地方到处是来来往往救援的人。她走到自己的宿舍楼下，惊恐地发现楼房已倒塌一半，自己住的那间房间还摇摇晃晃地挂着。而隔壁自己工作的城关镇政府办公楼却全部摧毁。 她呆呆地立在楼下，一时很是茫然。她想象不出来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也不知道没有了单位她能些做什么。在她不远的泥石流灾难现场，到处都是哭喊的人。 【四】她想到了找团组织，来到县政府大楼找到团县委书记李小军。 李小军早就得知镇政府大楼被泥石流摧毁，见到韩春兰，他不停地安慰她：“活下来就是幸运，你先在团委帮忙，这里需要你。” 8月9号一大早，韩春兰在政府门前的广场上招募救援志愿者。她亲眼目睹无数的人排起长队，有学生，有工人，有农民。她一一登记名字，给他们分发鲜红的红丝带。 韩春兰多想和他们一样，哪怕去不了现场，也能为灾后需要帮助的人提供温暖。但她明白，她同样也是在舟曲救援，她没有畏缩，没有逃避。 第二天，因为闻讯而至的新闻记者非常多，她又来到宣传部赶制临时采访证，给每个记者详细登记资料安排采访事宜。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记者，这一天下来，光经她的手发出的采访证就达200余个。 11日上午，她在现场突然遇见原单位的领导，领导给她下命令：“现在单位办公的地方没了，你尽快到东城社区报道，那里还有很多事等着你！” 她跟着领导到社区报到。往日的同事一见韩春兰平安回来了，都惊喜万分！后来她才知道，因为这次泥石流，单位有些同事和家属都不幸遇难。 悲伤在这个时候一点都没有用。作为基层政府，灾后的处理工作多得让人感到害怕。她开始不停地和领导往民政局跑，两人背着近百万的现金再回到社区开始发放丧葬费和抚慰金。 后来因为人员实在太少，领导让她自己去民政局领钱，一次领三四十万，虽然来回路途不是很远，但小姑娘背着这么沉重的包不光是胆战心惊，一趟来回就足够让她累得喘不过起来。 她就坐在三楼楼梯口正对着的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每日面对排着队的遇难者家属，数钱、登记、再数钱。 她一坐就是大半天起不来身，看着不同脸上的痛苦，听着不停的叹息和抽泣声。有时她强忍着泪水，只顾低着头来回地数着钱，再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每日很晚下班后，她开始感觉到那种从未有股的孤独和压抑。她不知道往哪里去，她已经没有栖身的地处，现在所有的人都来不及顾上自己，相对于遇难者及其家属，他们就是理所当然要付出的人。 大自然的灾难谁也无法抗拒，既然已经面对，就不能弯下坚强的身躯。韩春兰也一样，虽然这里有可能不是自己永久待下去的地方，但此时此刻，她就是什么都没有了，也决定依然要和舟曲人民在一起，她坚信泥石流摧毁不了舟曲重生的希望。 【五】因为当时采访任务重，我发完采访韩春兰的报道以后基本上没有联系过她。在此后的现场采访中，我见过她几次，那都是相互忙碌着，没顾得上讲过一句话。 随着堰塞湖的解除，舟曲救援工作基本告一段落。前期救援部队和各方救援力量也就陆续离开了舟曲。 此后的几年，我去过很多次甘肃，但唯独甘南州的舟曲没有再去过。那里的情形，只是永远定格在当初的印象。 有一次一个朋友无意中告诉我，他去舟曲检查防汛。我特意请他把舟曲重建后的照片发给我，后来不知何故，他把这事忘了。我也就没再问，我只能想象着舟曲越来越美好的样子。 说心里话，经过那次灾难，我是不相信韩春兰会坚持留在舟曲的。作为志愿者，她可以选择条件和环境更好的地方。 但她的来信证明她确实不是一个贪图安逸的人，她还坚守着。而且，如今的她是以一个共产党员的名义在建设着舟曲，这让我感到无比地敬佩。 我们救援分队曾经在当年舟曲救援驻地举行过一次入党仪式。那时我们的驻地借住了很多受灾的群众，他们都目睹了那庄严的时刻。其中包括韩春兰。 而后，我们也在同胞遇难现场进行过火线入党党员宣誓。那个时候，韩春兰在现场附近作为当地政府工作人员参与其他救援工作。 这两次入党仪式无疑对韩春兰触动非常大。正如她在信中所说，从那时起，她就决心要加入中国共产党组织，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 在天灾面前，是我们的党用无比强大的力量在支撑和度过最危难时刻，让人民拥有继续前行决心和信心。 祝福你，在灾难面前成长的韩春兰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