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郭靖解论语

闲樵

　　

读到《论语》“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时，也曾想孔子生活在大抵还算是民风质朴心性善良的古代社会尚且有令其如此愤疾之风，若其穿越二千多年来到今天的人文环境下生活还真怀疑他老人家能否活到古稀之年。在当今的社会生活中放眼一望，尽是巧言之徒，皆为令色之辈，充斥着足恭之奴，内心虽欲“耻之”，却又极为无奈地模之仿之，甚至美其名曰“高情商”，悲哉哀哉！

然生活中也不能只有悲哉哀哉，即使在残酷无情的现实中充斥着孔子“耻之”的“巧言令色足恭”男女，但我们依然要心怀“刚毅、木讷、近仁”的美好人格，透过现实，可以在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里欣赏到宁静祥和的理想生活，可以在金庸的武侠世界里觅得一个刚毅、木讷、近仁的完美角色，金庸先生也应该是出于厌憎于现实世界里“巧令恭”之徒，才在那个虚伪狡诈且充满凶险的武侠江湖里给读者朋友们虚拟塑造出一个集“刚讷仁”于一身的郭靖来满足读者们的心理期愿，让大家于阴暗愤恨之中看到一丝光明磊落宅心仁厚之亮光。

壁立千尺无欲则刚，郭靖的无欲已尽极致，也就刚得铮铮铁骨，铁木真对郭靖说：“你为我平了赵宋，封你为宋王”，郭靖说：“我不要！”何其铿锵，郭靖之毅在其初入江湖大战黄河四鬼时就已见淋漓尽致，刀被打飞了，拔剑相迎，剑掉了，解开腰带当鞭使，腰带断了，赤手空拳相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的师傅们见郭靖如此坚韧而执着，在其独自南行时不无担忧地交待他四字箴言：“打不赢，跑”，可当郭靖再次陷入强敌围困时想到师傅的交待“打不赢，跑”，心想还没打就不能跑，否则有违师命，但很明显只要一开战就无法脱身，故内心还嘀咕师傅为什么不说“危险，跑”，刚毅与笨守师训结合得着实可爱之极，也是让广大读者为之悬心之所在。

木讷在郭靖身上也可谓无处不在，与黄蓉作为一对小情侣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一个是口齿伶俐的鬼精灵，一个是呆若木鸡的闷葫芦，在桃花岛黄药师选婿考场，郭靖三比零完胜欧阳克后还称呼黄药师为黄岛主，黄药师暗示性地反问时，郭靖不知所措，只好眼望黄蓉求助，黄蓉知靖哥哥特别的讷于言，于是伸手做了磕头的手势，郭靖立时明白，倒头便磕十几个响头，练过九阴真经的他毫不吝啬，黄药师见其磕头以为他真的明了事理，但不禁又问郭靖为什么磕头，此时本可一句“岳父大人在上”便可解决所有问题，但郭靖的木讷确实到了出所有人意料的境地，一脸蒙圈地说：“蓉儿教我磕的”，此时的靖哥哥将讷与笨完美地演绎成了迂讷，读之不禁长叹何迂讷至此？！

郭靖虽质朴愚钝、笨嘴拙舌，然一旦牵涉国家大事、民族大义，他却不光能侃侃而谈，辞锋也甚为犀利、能以舌为枪，在襄阳之战前夕为解救两位行刺忽必烈被俘的徒弟，郭靖勇闯忽必烈大营，忽必烈见到郭义叔（忽必烈为郭靖拜把子义兄拖雷之子），久慕其名，不禁脱口说道：“两位贤徒前来行刺小侄，郭叔父谅必不知……想我与郭叔父相交三世，郭叔父念及故人之情，必不出此。”郭靖正色道：“那却不然，公义当前，私交为轻。昔日拖雷安答领军来攻襄阳，我曾起意行刺义兄，以退敌军，适逢成吉思汗病重，蒙古军退，这才全了我金兰之义。古人大义灭亲，亲尚可灭，何况友朋？”想必忽必烈内心此时必是崩溃的，但作为君王却需强压怒火表现得全无愠色，含笑道：“既然如此，郭叔父何以又说两位贤徒胡闹？”郭靖道：“想他二人学艺未成，不自量力，贸然行刺，岂能成功？他二人失陷不打紧，却教你多了一层防备之心，后人再来行刺，那便大大不易了。”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众人心目中那个极不善言辞的郭靖此时却出人意料的能言善辩、口齿伶俐，应是只因他生性戆直，心中想得通达，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且言辞凌厉，辞锋极为锐利，此情其实也正合《论语》所言“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

郭靖之可爱更在于他的仁而守信，儿时因舍身冒死救得一位穷途英雄，不仅拜得人生第一位师傅-----神箭手哲别，同时也获铁木真的青睐赏识，母子二人从此在生活上受到铁木真眷顾，还拜铁木真幼子拖雷为安达（义兄弟），并得识华筝公主。郭靖以仁义行于江湖，故而每遇江湖侠士都增得一位或明或暗的师傅将一身本事授予他，并且每一个都是比他年长不少的一方高手，甚至授其功而不留名，所以当他不同的敌手再次与他交手时都会惊异于他武功长进之速，明明是一个愚笨不善变通的武学庸才却功力日进，这些奇遇中，除了那历尽艰险千里寻徒的江南七侠，还有暗中授功的全真七子之首的马钰，萍水相逢的九指神丐洪七公，嘻嘻哈哈极不正经的老顽童周伯通，遁世归隐的一灯大师等都在郭靖武学成才路上助过其一臂之力，这各路武林高手都是因看中郭靖的忠厚仁义为人才倾才相授的。

郭靖的仁还体现在他对待自己的几个仇敌的态度上，两个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死敌段天德和完颜洪烈均非死于郭靖之手，时刻对其生命构成威胁的殴阳父子也被其数次手下留情，可以说郭靖与那些快意恩仇杀伐决断的武林高手决然不同，颠覆了读者们对武林勇士的传统认知，郭靖是江湖侠士中的异类，他从不杀戮，甚至是手不沾血，唯一死于他手的坏蛋梁子翁只不过是其危急之中本能自保时的失手。

当我们哀叹于“巧言令色足恭”横行于世时，不妨去金庸笔下寻找“刚毅木讷近仁”，你刚毅，世界刚毅，你木讷，世界木讷，你近仁，世界近仁，世界因你的“刚讷仁”而真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