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全家福》</p><p class="ql-block">林芳红有一个值得夸耀的好弟弟，在省立第四中学当校长，把一个学校办得优生如潮，名声鹊起。办公室的四面墙壁上，挂满了四面八方家长送来的锦旗。</p><p class="ql-block">而她自己，却是省艺术学院的一位女教练，事业成功，才貌双全，桃李满天下，拥有一份很不菲的收入，大伙儿对她很敬重，都尊称她为林导，林教授，五十多岁的人了，人们称她为林姐，从来不敢叫她林阿姨，叫了她林阿姨，她会很十分生气地冲着你说:“怎么啦，我有那么老吗？”</p><p class="ql-block">那一天舅舅过九十大寿，舅舅的儿女们乘飞机从国外飞回，招待客人们的宴会档次在市中心的溢香园大酒店，那天有一个不可迴避的仪程，舅舅一家拍了一桢合家照，舅舅的三个儿子有两个都在国外供职，在国内的那位表弟是国企老总，那个家，要说到儿子，学业有成，事业发达，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棋琴书画，一表人才。要说到女儿，说话滴水不露，绵里藏针，工作雷厉风行，巾帼不让须眉，走到哪里，风随影行，都是人们关注和追踪的重点与中心。要说职务，说了让让多同龄人气恨不已，直怨生不逢时，没有遇上好伯乐，大贵人。不必说，舅舅家的合家照一定是光彩照人，首屈一指。</p><p class="ql-block">酒宴过后，在一个包间里，老大从皮夹里取出了一张旧中泛黄的老照片，那是一张什么样的照片呀？在昔时农村的低矮老屋前，老父亲虽然过世了三十多年，他的照片缺少一只胳膞，老母亲早已去世了二十多年了，但母亲面部上的那一枚杏子大的大黑胎记伴随着她走过了人生苦旅的风雨几十年，儿时的老三还被妈妈亲昵的抱在怀里，老大和老二站在父母亲的身边衣裳破旧，骨瘦如柴。</p><p class="ql-block">那张颇有年代感的旧照片，老大私藏了几十年，而从来不见他自豪示人，儿时的那张合家照，成为他深藏内心的记忆，耻辱，不安和心病。</p><p class="ql-block">老大说:“象咱们这个事业有成，前程似锦而又充满幸福的家庭，把这张旧照片陈放出来实在是太过丢人，这张照片还能对还能得起谁呀？给人最直观和深刻的印象就是贫困，饥饿，苦楚和恓惶。一个人拥有这样的过去，就是最大的讽刺和不公，不说也行，忘了也好。”</p><p class="ql-block">二女儿说:“那可不是，这张照片千万不能让我的老公和孩子们看到，你看我当时那一幅脏兮兮的可怜样子，院子里的蚊虫简直把人都能吃了，天气下雨，屋外下大雨，屋中下小雨。到了深更半夜，听到那庄子后边的狼叫声，简直把人都能吓死……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从那个年代里活过来的。”</p><p class="ql-block">老二说:“我记得当时这个照片，是咱妈用十个鸡蛋换来的，那年月，咱的家里要想连看一眼的钱都没有，家徒四壁，缺吃少穿的，这张照片留着就留着，咱们不对外展示和宣扬就是了。”</p><p class="ql-block">大女儿说:“现代科学技术很时尚，很先进，很高端，很出人预料，人家那些摄影大师什么样的照片修复不了，改造不了，这事对于人家讲，那简直就是几个动作，小菜一碟。那些人，可以把八十岁的老太婆通过切换头像可以改变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我看这张照片还是改造一下好，这个社会，什么都要靠包装，一宣传，一个三十多岁没见过大世面的农村娃都能变成当代孔孟。把缺少胳膊的咱父亲安上义肢，给咱们每人换上一身新衣服，把咱妈脸上的那个黑色胎记涂抹掉美容一下那不就行了吗？”</p><p class="ql-block">大儿子不无失望地说:“算了吧，什么藤结什么瓜。什么树上开什么花，是什么就是什么，是什么还是什么，是什么永远是什么，咱们的这个家史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咱的家人前三十年缺吃少穿，后四十年事业有成，兴旺发达，对于过去的那些不堪一提的事，咱最好还是不说为好，说了脸上无光，面子上也实在挂不住，我在国外对人说，我佬佬就是清朝武举，我爷爷是民国报人……干什么不会，吹吹牛谁还不会吗？你把咱的过去说的太贫穷，太落后，太寒酸了，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反而还看不起咱，叫人家那些人小看小了咱与事无补，那倒是何必？”</p><p class="ql-block">正在此时，舅舅推门进来了。他虽然年且九十，但身体一直硬朗，他进门时还是笑脸盈盈，声若洪钟，然而他看着那张合家照，竟不由自已，豆大的泪水从脸荚上滚落下来，一声声:“妹子，妹子的叫着，用双手捂面，竟象小孩子一样激动不已，失声痛哭了。”</p><p class="ql-block">停顿了一会儿，舅舅说:“几十年没见到你妈了，我这心里很是想念你妈，见了照片如见真人，只可惜阴阳两界，天各一方。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吃水不忘打井人。要知道，你达你妈和你们的这张照片，是实在太珍贵，太难得了，这就是历史，你达是怎样以不健全的身体，你妈是怎样以忍气吞声的苦楚把你们兄妹几人从过去的艰难日子里拉扯大的，八年抗日战争，三年解放战争，建国以后的抗美援朝，咱们国家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有了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有了两弹一星，我现在跟上娃娃在城里住的那幢单元楼，比过去一个省长，专员，县长都住的好，大肉片子，白蒸馍，热烧饼都吃的肉里捡菜哩，你达你妈要是有福气能活到今天，赶上改革开放的大繁荣，好光景那该有多好呀！是什么就是什么，原式原样最好，你们的这个全家福就不要修复改造了，多复制几张，送给我一张，没有过去的苦中苦，哪有今天的甜中甜？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p><p class="ql-block">陕西／北方狼</p><p class="ql-block">2024-6-27</p><p class="ql-block">星期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