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创业路漫漫

鄢利民

一

女儿的经商意识大概在韩国留学期间就已经萌生了。

淘宝网上线不久，她就在韩国开了一个“淘宝店”，一边念书一边在网上售卖韩国品牌服装。她说“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积累经商经验”。

2010年从韩国留学回来后，她满脑子想的就是开办一间属于自己的工作室，自主创业。她妈妈想让她考公务员，进入体制内，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女儿十分不情愿地说，“要我当公务员，爸爸妈妈送我出国留学的钱什么时候才能赚回来？”。我知道她有自己的想法，劝她说，“你出国已经五年了，即便是想创业，也还是要先接接地气，熟悉一下国情再说吧。”这样，她听了我的劝，去了一家民营企业HM卡通集团公司。

HM卡通集团当时是国内知名的动漫企业，北京的文化部门领导来湖南考察，必定安排去该企业参观；国际知名风投“红杉资本”也投了该企业，正在积极运作去美国的纳斯达克上市。按理说，女儿去这么一家光鲜亮丽的企业，应该心满意足了。哪知，她去该公司上班没有几个月就对我说，“爸爸，HM卡通快不行了，我要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我以为是年轻人想吃新鲜饭，叫她不要好高骛远。她却十分认真地对我说，“根据我这几个月的观察，HM卡通虽然看起来不错，但是却早已经充满了危机”。我问她“何以见得？”她接着给我列举了她作出判断的三条理由：首先是墨守陈规。该公司十年前开发的一个电脑作图软件早已落后于互联网时代，但公司领导却要求新进员工都要签订一份保密协议，而保密内容就是这个早已经落后于时代东西。女儿说“这是在保护落后”；第二是固步自封。HM卡通从编剧到导演，全是几个创业元老把持着，他们几个人关起门来搞创作，从来不去中小学和幼儿园进行市场调研和互动，结果生产出来的动画片都是“大人腔”，不对少年儿童的胃口，市场占有率越来越低。女儿称其为“闭门造车”；三是得了“大企业病”。公司虽然只有二百来号人，但是却承袭了许多国有企业的管理弊端，等级森严，效率低下，连请个病假都要董事长签字。她说有一次她生病了需要请假，恰巧董事长外出，一个病假条三天才批下来。女儿的一席话，让我感觉到，她已经脚踏实地了，能够观察和思考问题了。于是，我同意了她离开这里的想法。果然，她离开不久，HM卡通轰然倒塌。

　　离开HM卡通后，女儿临聘进了长沙大学当动漫专业教师。在长沙大学任教的几年里，她一刻也没有放弃她的创业梦。一方面在她的淘宝店试着做一些卖文具的生意；一方面对国内动漫产业的发展历程和现状进行观察和思考。她在认真研究后，写成了一篇《我国动漫产业的发展及展望》的理论文章。在这篇文章里，她把我国动漫产业的发展历程分为四个阶段，不仅对每一个阶段的推动者和消费者进行了认真分析，而且对每一个阶段的投资主体和盈利模式进行了研究。她在文章中说：“随着移动互联网的普及和网络技术的进步，以及新媒体盈利模式渐趋成熟，可以预见，未来十年我国将迎来新媒体动漫发展的黄金期。”看了她的这篇文章，我觉得女儿已经不再是刚回国时空喊创业口号的她了，她已经从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做好了创业的准备。

2014年底，在李克强总理提出的“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口号鼓舞下，她坚定地走上了创新创业之路。

二

女儿去工商注册成立公司时出了一个插曲。原来拟用的公司名称，经过工商查询，已经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只能重新取一个名字。取一个什么名字好呢？她在注册大厅想了想，年轻人创业就是要脚踏实地，从“一点点”做起。于是，她给自己的公司取了个与“一点点”谐音的名字“伊点点”，这就是“伊点点文化”的来由。

女儿的“伊点点”公司确实是从一点点起步的。我清楚记得，公司接的第一单，是个金额只有几千元的小单。尽管这样，她也非常开心，毕竟公司业务已经开张了。后来业务发展了，单子做大了，但她始终秉持着“从一点点做起”的初心。

公司初创时，她就给公司定下规矩，精益求精是企业的立足之本，要把产品当作艺术品来做，要求每一件产品都是精品。例如，在城步南山国家公园拍摄旅游宣传片时，为了真实展现“十万古田”原生态的美景，她在一年里四次驱车登上城步县的千米高山，对春、夏、秋、冬四季的风景进行实景拍摄。又如，在为通道县制作旅游动画片时，女儿被那里淳朴独特的侗族风土人情所感动，创作灵感爆发，仅用一个星期时间就编写出了一部反映侗族婚庆民俗的非遗动画剧本《道喜》。有人提醒她，如果制作这个动画片，将会大大超过预算成本。她说，“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作品，就是亏钱我也要做。”在《道喜》的制作过程中，他们从人物设计到背景构图，精心打磨，力求完美，画了上万幅动画原图。作品完成后，产生了非常好的社会反响，先后获得了湖南省文创大赛的动画奖和全国动漫大赛的“金猴”奖，并被中国国际动漫节组委会推选参加匈牙利凯奇凯梅特动画节KAFF展映。她个人也凭该作品的获奖被湖南省委人才办评为文创类“湖湘青年英才”。

　　女儿是做动漫的。然而，在公司运行几年后她发现，在宏观经济下行的压力下，仅靠动画视频业务难以为继，必须开拓新的业务领域。这时，长沙一个文旅小镇正在设计吉祥物，前面找人设计了几个款式，老板都不满意。后来有人把这个业务介绍给了她，她决心抓住这个机会试一试。她从该小镇主打的意大利风格出发，认真提取意大利文化元素，以亚平宁半岛的牛为原型，匠心独具地设计了一头一只角为弯角、另一只角为直角的卡通牛。这件作品由于创意新颖，形象独特，在西安国际原创动漫大赛暨第七届“新光杯”上获得了入围奖。第一次设计文创产品，便获得了全国性奖项，这大大地鼓舞了她开辟文创业务的信心。

不久，她就以马王堆西汉古墓出土的西汉服饰为文化元素，设计了一款折纸产品。她拿着样品给我看，我没有看出个中的奥妙，说：“这不就是小孩玩的折纸吗？”她说：“你不懂。你能不能够请个专家帮我看一看。”我虽然不懂，但我从不扼杀女儿的创新动力，于是在省博物馆找了一个西汉服饰专家介绍给她。当女儿把这款反映西汉服饰元素的折纸递给这位专家看时，他大为赞赏地说：“把服饰文化用折纸形式来反映，这是一种创新。”并亲切地为这款折纸产品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章服之美》。受到专家的鼓舞，她对汉服折纸的研发越发投入，每年都要出几款新品。除此之外，她还围绕长沙地方特色文化开发出了许多文创产品。到目前，女儿公司的文创业务已经比肩动画视频业务，大大增加了公司的抗风险能力。

　　女儿开办公司，最大的变化就是学会了精打细算。公司的办公地，开始在她自己的一间几十平米的小屋里，现在还是在一间一百多平米的民居里面，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公司的样子。她说：“日本许多著名漫画家的公司就是一间工作室”。她出差也是尽量节约开支，去年我陪她去上海参加“中国品牌博览会”，住的仍然是简陋的旅社，小房间、上下铺，一个房间四个铺。我调侃地对她说：“我在工厂当技术员时出差来上海，住的也比这个要好。”她却说，“没事。只要卫生、安全，能睡觉就行。”

三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女儿创业已经十年了。十年来，在宏观经济日益疲软的大背景下，她在创业路上也不断经受着困难和挫折的磨练。有一次，因为寻找项目合伙人不慎，遇到了一个社会混混。结果，不仅项目没有搞成，这个混混还到公司来吵闹，公司员工吓得不敢开门，他竟然把公司的电闸给拉了、牌子给砸了。女儿又是向派出所报警，又是请朋友出面帮忙，费了好大的力才把这个混混给摆平。三年疫情打击，女儿公司的业务受到重创，公司运行步履维艰。最要命的是，在公司最困难的时候，大股东竟然提出撤资退股，女儿为此急出了抑郁症。作为父母，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好倾囊相助，帮助女儿度过难关。

　　据有关统计，中国中小企业平均存活时间只有两年半，5年到10年的企业存活率大概是7%，十年以上的企业不到2%。女儿的公司能够闯过十年大关，这与她坚守的创业理念是分不开的。

一是“听党的话，跟政策走”。就是上不触政策的红线，下不踩法律的底线。合规经营，合法创业。国家“十三五”期间大力发展文旅产业，女儿就在“动漫+旅游”上动脑筋，制作旅游宣传片；国家“十四五”期间强调发展红色文化，女儿就在“动漫+红色”上做文章，制作了《建党先声蔡和森》、《红色骆驼任弼时》和《赤胆忠诚罗荣桓》等一批弘扬革命文化的动画片。她的动漫同行问，为什么总是做这些不赚钱的产品，而不去打点“擦边球”，赚大钱、赚快钱。她说：“我创业的目的不是为了赚大钱，而是为了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实现自己的一份情怀。”

　　二是“有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这是女儿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她始终保持“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忧患意识。她坚信“现金流是公司的血液和生命线”（稻盛和夫说的话）。正因为始终保持了充足的现金流，疫情三年，她的公司才避免了许多公司因为现金流断裂而发生的生存危机。女儿的忧患意识，使她时刻保持居安思危的警惕性。有一个动画片项目，她从甲方付款迟迟不到位的异常行为里感觉到了对方的风险隐患，当即果断决定，宁愿损失已经投入的几万元，也叫停了该项目的继续合作。不出所料，甲方公司几个月之后就出现了公司法人被接受调查的重大风险。

　　三是“守正创新”。一方面，在“动画视频”这一亩三分地里精心耕耘，保持公司的核心竞争力，努力打造“小而精”的品牌形象。一方面，努力开拓文创这个新的业务领域。几年来，女儿率领她的小伙伴们开发出了“章服之美”中华传统服饰折纸系列、“十里华灯”中国非遗无骨花灯系列、“汉风雅事”西汉民俗玩偶系列等具有全部自主知识产权的文创产品。去年，“章服之美”折纸系列被作为湖南省文创品牌之一参加了在上海举办的“2023年中国品牌博览会”。

女儿的小微公司“没有花香，没有树高”，只是千千万万创业公司中的一颗“小草”。但是，她历经十载的风吹雨打而顽强生存，已经很不容易了。女儿从不后悔自己的创业路，我也为女儿能够凭自己的所学所长自立于社会而感到骄傲。

2024.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