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梁启超说:“老年人常思既往。”果不其然,这几年我对人生经历的思考有着越来越频繁的态势。尽管革命工作的列车尚未到站,身体各项硬件也还凑合,思想还是迫不及待进入了状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跟阿廖沙比较,我的童年是超级幸福的。我父亲尽管不算长寿,毕竟六十七岁也是接近古稀;父母的婚姻虽不愉快,但好歹双方都从一而终。他们这辈人,或许只有百里挑一的婚姻够得上美满幸福的标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就出生在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民家庭,算上我一家五口,上有两个姐姐,姊妹人数方圆十里排行倒数。三姐弟出生时间有着足够漫长的间隔期,大姐比二姐年长四岁,二姐比我大更为夸张的十一岁。父母亲“自觉”实施计划生育,比国家政策出台起码提前了十年以上,他们的“先知先觉”,让一众族人唏嘘,他们的故事也成了不嫌事大的族人一辈子吃不完的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由于我是家里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男丁,一出世就受到了特别的关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秀才伯公掐掐指,给我取了个星级的名字。怪不得我学生时代一直那么上进,秀才伯公当计首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祖母每天忙着祷告上苍,祈求宝贝孙子平安长大,好早点撑起三房的门面。父亲独自驻守生产队的农场,一个月难得回家一趟,且身体条件堪虞,已然自顾不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倾尽全家积蓄,那怕其他人吃不上红薯,也要保障我每天一盅香喷喷的米饭。就这一点而言,我的确像个货真价实的“富农”子弟。姐姐由于性别弱势,就没有这待遇,故此不时要跟母亲闹点小别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多数时间,我都像母亲掌心里的宝,二十四小时不能离开视线。族里的叔叔婶婶、大哥哥大姐姐也来帮忙看护,这个搂搂,那个抱抱,这时我像极了大人们的擦手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可是百密也有一疏,三岁时我便险遭不测。那天我坐在过道上吃饭,突然一根二十公分直径的木质横梁从天而降,贴着我身旁砸下来,小餐桌被砸出一个大大的洞口,老天保佑我竟安然无恙。旁边族人目瞪口呆,母亲听到巨响吓得连滚带爬从厨房出来。当时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过多年听母亲说起,仍然感到后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五岁那年大姐出嫁,我隐约有点失落,念叨着要找她回来。终于有一天,在大人看管不严的间隙离家出走。只知道大姐嫁到一个叫做“双湖”的村子,却不知双湖坐落何方,漫无目的朝着人多的方向一口气起走了三四里地,直到被心急如焚的家人找回,一家人悲喜交集,涕泪泗流。一个小朋友悠哉游哉的,奇怪一路怎么没有人发现异常?更庆幸人贩子尚未出世,要不早成了人家的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之后,母亲的看管上了档次。但凡三秒钟没看到我,便立刻开启“大喇叭”四处寻觅。这“大喇叭”一直吹到我谈恋爱时女朋友家的大宅院,大宅院里人们很好奇,这小子都出来闯荡了,为何还不能让母亲省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的严管显然无法辐射到我幼小的内心。随着我活动能力不断增强,母亲显得力不从心。保险起见,五周岁多一点,就把我送入学门,插班一年级。以致我不管读书到哪个层级,同学无一例外全是哥哥姐姐,直接影响就是择偶圈子无限缩小。由于年纪偏小,小学阶段我对学业总是一知半解。直到初中一年突然脱胎换骨,一鸣惊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出于对个人经历的体会,后来教育儿子,我对他们小学阶段的学习成绩便不很在乎,更多时间是创造条件,让儿子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时光可供他日回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初为学生,感觉什么都新鲜,我的态度颇为专注,不消几天就养成良好习惯。天蒙蒙亮自动起床,通常最早一个赶到学堂上晨课。偶尔起不了床,母亲会把我叫醒,万一错过上课时间,少不了一场哭闹。母亲于是不敢怠慢,每天定会准时叫早。执笔姿势也没为难我太久,入学第一道槛轻轻松松就跨过去了。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此后我求学之路,总体而言顺风顺水,多少有点“不须扬鞭自奋蹄”的影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学生了,我的自由度不降反升。学校放学时间较早,母亲多半还在劳动进行时。无人看管,便跟着小伙伴撒起野来。什么撞石珠、打铁寸、贴壁龙等等,得益于天资,一学就上手,一会就上瘾。这些还算比较安全,而且有利健康成长,母亲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玩腻了,便玩点大的,学大哥哥爬树。一开始个子不高,力量不够,只能在树脚下蹭。个子稍长,能上树了,三两天就成了熟练工。每天,跟着小伙伴在南广场的榕树上打起秋千,俨然快活的猴子。族人瞧见,告诉母亲,母亲第一次真生气了,于是我便第一次挨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挨了揍,还是不死心,一方面外面的世界吸引力太大,一方面叛逆心理逐渐形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俗话说,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八岁那年,一次村里办丧事,早早吃了晚饭,三四个小伙伴到糞园区追逐玩耍,一不小心掉到平头厕坑。所幸厕坑没想彻底要我小命,踮起脚跟并且一蹿一蹿地,勉强还能呼吸。小伙伴在上面大声呼救,闻讯赶来的堂哥急中生智,先伸脚勾住我,使我得以正常呼吸,赢得时间再呼来帮手,合力让我逃出生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既痛心又愧疚,自然不会再出手惩戒。劫后重生我也好似一夜懂事,隐藏了野性。母亲因势利导,把我送进竹器社当学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竹器社是村办企业,有志向的村民皆可入社。成为竹器社学徒,一来可以学习谋生技能,二来可以赚取工分弥补家庭收入,三来课余时间有所事事不致再惹事端,可谓一举多得。这一去不要紧,竟然一口气干了六、七个年头,从童年干到少年,从文化大革命干到改革开放。竹器社自然解散后,这段经历才风干成历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学做竹器期间,我又偷偷学习了游泳。竹器社虽有人监管,但不须签名打卡,来去自由,这就给小孩贪玩的天性一个可乘之机。大热天的,只要小伙伴一个眼神,我就能会意。大溪小河,村边鱼塘,远郊贝壳池,都留下我们嬉水的身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开始母亲毫无察觉,后来我的业绩被同伴拉开差距她才发现端倪。可怜母亲没有理念支撑,更没有耐心兜底,只能祭出原始的教育方式,我的倔强和执拗大致就在这时生根。大棒和臭骂下,我从旱鸭子变成水中蛟龙,波涛汹涌的大海成了我长大后的乐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十四岁时,暑假里刮了个大大的台风,大风吹得祖屋的过厅瓦片纷飞,屋顶现出好几个“天窗”,豆大的雨点从“天窗”落下来,噼里啪啦砸得人浑身发痛。这当口不合时宜传来噩耗,大姐为了抢一截台风木不幸溺亡。母亲听后当即瘫倒,我搀扶着母亲眼泪夺眶而出。第一次,我真真切切体验到人生的悲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送走大姐那天,我紧紧拉着母亲的手嘤嘤啜泣,忍住不敢大声哭。因为我一哭,母亲就更歇斯底里。回程我一步一回头,一回头一把眼泪,深一脚、浅一脚跟着送别的人茫然走着。我不明白,人生为什么不能只有欢乐?人生为什么要有苦难?还要死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童年显然无法给我满意的答案。带着这些疑问,我迅速赶上青年的行列,去探寻属于我的未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2024年6月)</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