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师傅(2)

喻平

在家度过那长达三个月、也是人生中最后的一个暑假后，10月10日接到分配通知，到江西宏州铁厂报到上班。从此，真正走上工作岗位，开始了漫长、艰苦、曲折的职场生涯。

仍然是机修车间，仍然是金工工段。但不再让我上镗床了。

车间主任说：你实习时表现很好，很努力，很聪明，上手也快，但从安全角度考虑，还是让你先学车床。

我有点无所谓，又有点难过。无所谓是因为，我没有长期当工人的打算，冥冥之中我就觉得自己不会在这个地方呆很久，这也是我的信念。有点难过是因为，安排我转行，前面几个月的实习等于白做了。要知道，7月份结束实习放假前，我已基本能够操作镗床了。

付师傅见我回来很高兴，知道不安排我上镗床又很失落，我看到他在一边团团转，想帮我说话又无能为力。

在我放假期间，付师傅带了一个宏铁技校的徒弟蔡建程，就在不久前操作镗床时衣服卷进设备出了工伤。这可能是车间考虑不让我上镗床的重要原因。付师傅说不上话也应该是这个原因。徒弟出工伤，师傅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按他的性格，不可能不出面力争让我回镗床。他应该要求了，但已没有了说服力。

让我学车床，一时又没有合适的车工师傅。好几天后，才把我安排给了30车床的罗柄辉师傅。罗师傅的妻子和付师傅的妻子一样，也在华安针织内衣厂，都在那边分到了住房。罗师傅家是顶楼。罗师傅搭阁楼，养鸽子，我到他家去帮他挑过砖上阁楼。

跟罗师傅学车工，也是有故事的。

无论车工、刨工、铣工，还是镗工，加工工件出了质量问题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有的质量问题可能导致工件报废，有的则是可以弥补的。比如，烧焊后重新加工。

有一次，罗师傅车长轴，进刀时可能看错了刻度，车好一量，小了。怎么办？只能叫行车吊下来，送过去烧焊。一叫行车，一烧焊，大家都知道出猫腻了。这时，罗师傅给人的解释是：小徒弟毛手毛脚。等于告诉大家这个质量问题是徒弟我操作的。不管别人信不信，先找个台阶下再说。

其实，这时我压根没有上手操作，只是在一旁看看走刀位置而已。徒弟出点问题很正常，师傅这样说对我无伤大雅，我完全理解。

坦率地说，在金工工段这个圈子，罗师傅的车工技术不是一等的，但综合素质是一等的。我跟着他学徒心情是愉快的。

尽管上手操作的机会很少，但我的技术长进很快。学车工不到一个月，下车间实习半年多的那批宏铁技校生考了一次试，车制一个曲面手柄。那天，罗师傅有事离开，车床有空，罗师傅让我也车制一个曲面手柄。

那个宏铁技校生林梁斌看我操作，说风凉话：“车得这东西成，不要高兴死！”

工件车好，大家先后过来围观，很多人开始不敢相信是我车出来的，确认是我的作品后，都不做声了。要知道宏铁技校生可是从二三月份下来实习一直没有离开车间，做了半年车工了，而我做车工还不到一个月呢。直到下午，开铣床的罗健拿着那个工件问明是我车出来的后，还向我竖起两个大拇指呢。

那个工件还有些粗糙，但确实过得去。宏铁技校是新余河下省冶金技校的一个分校，我们从河下总校来的，肯定比他们强。在操作之前我就有信心。结果出来让人妒忌，更让我有了底气。那天，我在日记中写到：“只要认真学，没有难得到我的东西。”

不久，罗师傅提拔为副工段长，属半脱产性质，工时考核都是打折的。具体是多少，我不知道。总之，他不需要象别的车工一样，整天为工时拼命了。罗师傅的进步，注定我不可能长久地跟着他学徒了。

后来，罗师傅提拔为车间副主任，车间升格为分厂后又在分厂副厂长的岗位干了很久。2011年下半年他还在机械厂留用，我还遇到过他。

当安排我再跟另一位车工学徒时，我真的有些没劲了。不到一年时间，换两三个师傅。技术上、人情上刚刚找到一点感觉，交到一点心，就要换人。很不情愿，也无可奈何。这样，对我学技术的信心和决心影响很大。何况我本来就没有多少留下来做车工的打算呢！

好的师傅是稀缺资源。技术好不一定是好师傅。文化不高、表达能力不强不见得就不是好师傅。好师傅，人品第一重要。做事先做人，为师先为人。这样说可能玄乎了一些，要求高了一些。还是来看实际的。

机床加工师傅都有工时任务，带徒弟除了徒弟可以打扫卫生，打打下手，帮帮忙，其他没有什么好处。有的师傅上班就是拼命干活，赚工时、赚奖金。他舍不得拿时间来让徒弟上手，一是工作进度肯定会慢下来，二是还怕徒弟出次品、废品。这样的师傅还情有可原，能够理解，做工嘛，活命嘛。

可恶的是，有的人不教徒弟、不培养徒弟，却巴不得徒弟是天才，他需要时，徒弟就能给他干出活来。没做出来，他就到处去毁你。我就碰到了这样一个讨厌的家伙，曾让人很不愉快。这也是我潜意识里坚定地要离开车工岗位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