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记忆

落暮风铃

关掉空调，脑袋依旧嗡嗡地左倒右歪。窗子悠悠地把守着灰蒙蒙的天色，淡淡的云，毫无美感地僵卧在灰冷冷的山尖，混杂着落了灰的红砖和晒退色的水泥墙。无力撑着脑袋，瞅瞅窗缝里渐渐飘散的云，再瞅瞅不知何时堆放的已经提不起兴趣的书目，风骂骂咧咧地挥开手掌，打在白色长裙上，躲进挖土机生涩的抱怨里。就这样漫不经心地坐着，任由一粒粒灰尘从在修的公路面被生猛地撬起，扔向懒洋洋的空气里，被焦躁的汽车撞碎，继而不明所以地上升、旋转、踉踉跄跄地爬进我这迷迷糊糊几米平方里。

当然，我从不期待这样的相遇。我甚至不能觉察这种相遇。于是，在人生往后的很多需要刻意放大、重构的回忆里，我都不可能想起这客观存在、主观虚无的机遇。所以，我所存在的关于记忆的东西，都是某种基于实际的个人主义。如果继续拷问关于某个时间节点的某个地点的某件经历，很大可能是一篇瞬时完成的命题写作。在似曾相识的五官经历中，某张若隐若现的面庞，以现有情景决定的姿态完成眼下的主观构想。回忆怎会侵袭？就像所谓的毫无征兆的雨期，无不是主观选择的对于客观条件的融合建立。而时间的光斑并不在于纠结已经存在的、关于得到失去或无法改变的种种经历。此刻的消散也正在成为日后某个同样毫无生机的午后似曾相识的背景。重要的是，生命依旧在继续。而无法预料的一次次相遇、遗忘、模糊、再现、乃至重构，是延续到死亡的存在。

结论就是，回忆并不可信。

但是，回忆是否需要可信。

日子一天天的消亡是一次次未知的延续。乐观者期待每一次充满可能的重新开始，悲观者往往困陷于不易掌控的危机里。前者坚毅地昂首阔步，后者犹豫地唯唯诺诺。可岁月匆匆里的一切已经、此刻和将来，都不过先后成为记忆里的人和事。再重逢时的握手微笑、再相聚时的刻意勉强，究竟是记忆的脉络混乱，还是当下利弊的权衡。我们都在这悠悠岁月里丢失、走散很多无话不说的朋友，也在不断向前的人生历经中开始新的相遇。我们所遇见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是否都必须考量记忆的信度？

各类查询高考成绩新闻汹涌而来的今天，我实在想不起这场本质并不区别于任何一场人为选举的考试于我人生留下的记忆。我竭力所能想到的画面就是安静的菜市场，短发的小燕和比现在胖多了的大艳。难道因为记忆的不准确，时间地点的模糊或者心情对话的遗忘，就抹杀掉查询高考成绩这一事实？或者，这些关键信息的缺失是否对此刻的再现构成某种损害威胁？时间来到16点48分，我在这自顾自的表述里渐渐察觉不到动笔时的无力。相比于感叹时光易逝，我更愿意感谢好朋友的陪伴，虽然这些直白的感谢晚了十年，但这种温暖的感觉反而在看多了人情世故后越发珍惜。甚至正是在过往细节的失真中，给予回忆者酌情渲染的机会，让冰冷的时间、地点有了个性的温度。毕竟大多数生活并不是审判，大多数回忆也不是拷问。我们不过是要在某些时刻回头感知一路走来的痕迹，然后给自己更多继续往前的提示，或者某些急需辨别的教训。

人性的复杂往往根源于各自立场的分散。所以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相识的意义，并不只是动作发生时刻的感悟。多年之后的对比回顾里可能会衍生更内在的价值。一辈子的长度相似，一生的深度各异。这种耗费生命本身才逐渐体悟的深度，并不能简单粗暴地用某种此刻或者已经被个人、乃至大多数人接受的某种标准去衡量。生命的独一无二就在于个体无法复制的生命历程，既然各有不同，如何用共性的标准去查验。甚至衡量、查验本身就是对个体生命的不敬。所有的过活并不是为了某些人基于某些立场定位、某些利益关系的权衡。简单地说，我怎样求活与你无关。于是，我所关于记忆本身的还原度，不需要外在任何尺度的查验，甚至不需要我自己的度量。不幸的是，时间流逝中积蓄的挫败、遗憾、悔恨往往在失意时侵占事实本体，以当事人特定场合的重塑意愿，重新挖掘、反复构建，不出意外地衍生出另一种极端：过往的消磨，新生的倦怠。类似于有限资源的彻底耗尽。主动追溯者得不到预料的情感慰藉，被动掺杂者煎熬于不断拷问的蛮横，最终的不尽人意才真是糟践了事实本身的几分暖意。所以这不欢而散的结局里有几分是源于记忆本身的桥段？或者现时的走向有几分是关于过往的实际？我们终究不再是记忆里的样子。我们只是在成长中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对话和新的方向。不把结局的是否满意归结于经历本身，不把未来的是否如意推委到过往事实；有人将故事留在照片里，有人把情绪写在文字里。既不能改变过往，也不能重塑他人，便好好珍惜当下，将多年之后的某一瞬间关于此刻的回忆书写得少一点遗憾，多一份温暖。

风依旧温热，云朵不成形状地堆在一角，我依旧坐在这闷热的几平米，听者夏蝉的吱吱叫嚷，还有偶尔从球场传来的少年的欢呼。不经意中走掉的两个小时，消散的不是挖土机的轰隆作响，不是来往汽车的烦躁，而是这场本来悄无声息却已经记录的相遇。感谢所有在文字里浮现的美好或遗憾的记忆，感谢夏日午后安静下来写作的自己，更感谢此刻平静淡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