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方言】青海方言词语探源189：干腿劁折

邱元胜

【干腿劁折】

在过去的青海，长辈训斥晚辈，最爱说：“腿腿劁折”或“干腿劁折”。

“折”，是一个多音字，分别读作“shé”、“zhé”、和“zhē”。此处“干腿劁折”的“折”，读“shé”（设音）。

如，孩子贪玩，总喜欢往外跑找发小玩。可是，父母愣是让他们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做琐碎事。并警告说：“再如果往外跑，把那干腿劁折哩”。

腿，青海方言里通常叫“腿子”，也叫“腿腿”。

　　青海方言中使用的这种叠词，是一大特色，很多单词都可以这样说。如：锅碗瓢盆，可以说成锅锅、碗碗、盆盆、碟碟。

腿分大腿和小腿，青海方言把小腿不叫小腿，叫“干腿”。

干腿（小腿），与这个部位相连的各器官，青海方言名称十分有趣。

膝关节下，踝关节上这一段就是“干腿”。

干腿上部膝盖，过去专门有过介绍，青海方言叫“跛唻盖”，或“磕膝盖”（发音“尅膝尅”）。

与跛唻盖对应，后面的“腘窝”（膝窝）叫“懒蛋弯”。

　　干腿下部比较细的一段，俗青海方言叫“撅把”。

其名称来历是：腿脚从整体上看，像一只“刨撅”。

所谓“刨撅”，就是挖掘东西用的撅头，又叫“板撅”。类似镐的一种掘土农具；“撅”又作“镢”。

青海方言里根据形象比喻，人的腿和脚像一把撅头。腿是把柄，脚面为镐，故，小腿叫名“撅把”。

　　又，青海方言里“撅”与“脚”同音，“撅把”，又可以说成“脚把”。意为“脚”之“把柄”。

“脚把”，也指整个小腿骨。

本系列文字《羊脚把》有详细介绍。

脚把和脚面连接的部位，就是“脚脖子”，脚踝，或“脚腕”，叫“脚把骨”。

“脚把骨”，实际上指内外踝骨。这两块骨头，外侧凸出的是胫骨的下端，内侧的是腓骨的下端。

脚把骨，青海方言里还有一个奇葩名称，叫“骨拐”。

　　过去有一个幽默故事，说的是湟源县那边的事儿，与“骨拐”有关。

说很久以前，有两个人，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俩人相约去掏狼窝，因为看见里面有尕狼娃（狼幼崽）。一只幼狼，拿到湟源老街市场，获得的利润可以买三只“呜嘟嘟”的大羯羊哩！

张、李二人找到狼窝，经过观察，确定母狼出去觅食，就趁机下手，进洞逮狼崽子。

但谁进去抓，俩人各自心怀鬼胎。最后用“猜嘣嗤”（石头剪刀布）的方法，决定张三进洞，李四在外守候。

　　张三一脸无奈，提了好几条保全要求。为了保险起见，张三的脚把骨上栓根绳子，万一有不测，由李四扽出来。因为狼窝洞很狭窄，仅仅一人能爬进去，没有回旋余地。往里顺着爬，比较容易，如果倒回来，就有点难度。

一切准备就绪，张三爬进窝里。看见四只“嬜腾”（可爱、漂亮）的尕狼娃，喜出望外。刚要下手，突然有什么尖刺之类的东西，脸上狠狠划了一下。

　　原来，狼在窝里育崽，一般设有多个出口。平时遮掩起来，遇到紧急情况，狼妈妈就会从“安全出口”带着孩子桃之夭夭。

狼的嗅觉极其灵敏，十里八里远，就能嗅出其它动物的气味。母狼走到半道，嗅到了异味。就赶紧返回，洞口果然有两个人。扒开一个安全出口，进入窝里，准备带小狼逃命。

恰好，遇到了进入狼窝的张三，张三一双贪婪的眼睛，和那双伸出去抓狼娃的手。母狼几乎急疯了，一爪子抓了过去。

据我阿爷（爷爷）讲，狼与人搏斗，必须十分小心狼用爪子抓脸。说是狼最怕人的眼睛。

　　过去听到的故事里，凡遭狼害者，多数被撕下脸皮或头皮，苫住遇难者的两只眼睛。

张三的眼睛被狼一抓，疼痛难忍，大喊叫道：“唉哟！我的眼窝”。

青海方言里，眼和脸，都发音“念”。

洞外的李四隐隐约约听到“两窝”，也高兴极了，回答：“那就好，两窝了我俩一家一窝”。他把“念”窝听成了“两窝”。

就是用锤子等器具敲那两块骨头。据说，上此刑法，没有一个好汉能抗住的。

　　张三终于看清楚，原来母狼没出去觅食，而是呆在洞里的。

吓破了胆的张三，依照预约，使劲蹬腿。示意外面的李四赶快把他拉出去。

腿脚乱蹬，碰到了石头上，一阵剧烈疼痛，又喊道：“唉哟！我的骨拐”。

脚腕部位的两块“骨拐”，也是“皮包骨”。最怕磕到坚硬物上。

过去的人们实施刑讯逼供之类的有，一个刑法叫“砸骨拐”。

　　东隆村有一“有钱汉”（富裕人家）家，姓张，非常“硬骄”（人硬朗）。有一次遭土匪打劫，愣是劁掉了六颗大牙，都没让贼人掠去一个铜板。

由于缺了牙，人送外号“张冇牙”。硬汉张冇牙，远近闻名。

“祸不单行，福不双至”。张冇牙家财万贯，性格刚烈。便“树大招风”，又遭一次土匪劫掠。但这一次，他却当了一把“怂沟子”（懦夫，怂人）。自此以后，“张冇牙”成了一个笑料。

　　那帮土匪制服硬汉张冇牙，使用的就是“劁骨拐”，也叫“砸脚把骨”。

故事回到那个狼洞里。

张三的骨拐被狠狠磕了一下，疼痛难忍，再加上洞的深处，听不大清楚。李四又听岔了，把“骨拐”听成了“五块”。美滋滋地回复说：“那就美咋了。五块了我俩儿，你仨儿”。

李四耳性不好，每句都听岔，但没忘记多劳多得，给按4：6分给张三大头。

　　可那洞里的母狼，使用了最后一招，一口咬断了张三的脖颈，带着狼娃出逃了。

李四等了老半天，洞里没有动静。感觉不妙，就把张三拽了出来。

一看，张三没了头颅，顿时傻眼了。恰好，同村的王五听说后也来看“稀诧”（稀奇）。

看到张三的状态，魂飞魄散。

略平静下来后，对李四说，回到庄子里怎么自圆其说。

李四用肯定的口吻说：“这个头迨该啦就没有”（迨该，意为本来，原来）。

　　小的时候，父亲最爱讲这个故事。因为，我娘舅家就是湟源的。父亲老用故事里的词，与我舅舅开玩笑呢！

小的时候发小们在一起玩，也“砸骨拐”制服别人。

还有一种叫“踢骨拐”，过去穿的“千层底”布鞋，新鞋的底子很厚，说母亲用细麻线一针一针纳的。新鞋穿上不习惯，一只脚就会无意间踢到另一只脚的凸出来的骨头上。

　　红肿不说，有时候会踢出血来。只要把鞋矫正一下，或十天半个月穿习惯了就可以了。

但民间流传，说是鞋被丫头“跷”了，就会踢骨拐。（跷，就是从上面跨过去，受到污蔑。如像韩信那样，受到侮辱）。

民间传说，是谁“跷”的，拿鞋从她头上“熏”（绕）几下，就禳解了。

因此，那个时候穿的鞋踢骨拐，老是怪到妹妹们的头上。

　　接着说“干腿”。

“撅把骨”往上的小腿，前部的胫骨，叫“埜狐梁梁”。“埜”，读野，是野的古字。故，也作“野弧梁梁”。

梁梁，就是某种物体中间隆起成长条的部分，如山梁梁，鼻子梁梁等。

弧，即弯曲的一段。

这个部位为什么取名叫“埜（野）弧梁梁”，尚有疑惑。

　　后面小腿肚，即胫骨后肌，因为像一条鱼，叫“鱼儿肉”。

干腿，所指的就是胫骨，由于“皮包骨”，没有肉，或有很少的肉，故名“干腿”。

干，在青海方言除了“缺少水分”，还表示没有，少，不近人情等意。

如：“干骨头”，即少肉，瘦，身体露骨硬的部位。

　　又如：“干啷啷”，即没有结果的劳作。“干啷啷儿的跑了一趟”，就是“白跑一趟”。“干啷啷地说”，指只说不做，或说了不算数。

再比如，青海人煮手抓羊肉，装在盆盘里，一般都是把胸骨、肋条放在“浮头”（表面，上面），腿骨等放在底下。这和炒菜下菜碟的做法是一样的。

如果把腿骨等放到上面，别人误解你不让客人吃好的。关系很铁的朋友有时候会奚落说：“你请我吃羊肉手抓呢，还是叫我啃干骨头呢！”

　　青海方言里，凡少肉的部位，都带“干”。如，后背叫“干背”，“干肋巴”。

青海方言里强调表亲关系时说：“姑舅亲，砸断骨头连着筋”，就是说的“干腿”这一段骨头。

“干腿劁折”，与人们吃肉啃骨头有关。牛羊的后肢，煮手抓时，往往把上面的胾肉旋下，只把骨头带少量的煮了。

这支骨头最好吃的，是骨头内的“脑髓”，而这一段骨头也是比较坚硬的。外行只能用锤子、斧头砸断，而内行只用一把腰刀就能劁折。

　　方法是一只手的几个手指分开，拇指、小指在上，其余三个指头在下夹住骨头。用割肉的腰刀背敲几下，反面再敲几下，那干腿轻轻松松就断了。

民间认为，骨髓是“补品”，因此，取煮熟的骨髓食之，特别油腻，也特别的香。

这种断骨方法，就叫“劁折”。

青海的孩子们，肯定地说，没见过人的“干腿”被劁折，一定见过被砸断的“羊脚把”（羊腿骨）。

　　当然，“干腿劁折”只是一句吓唬孩子的话，类似这种唬人的话还很多，如：

皮板筋上拊哩（后脖颈叫“板筋”，“拊”打的代名词）；

又如：把手剁掉，皮子剥掉（欻掉）哩等等。

“劁”《康熙字典》解释为：断也。刈获也。刈草（刈，割，或铲除之意）。

“劁”字，由“焦”和“刀”组成。其中的“焦”，字义是“火所伤也”，又“火烧黑也”。指物体经火烧变成黑黄色并发硬、发脆。加上一把刀，这个字成了把“火所伤”东西割掉，或铲除。

　　字义演变，出现了两个读音“ qiāo”和“qiáo”。读第一声阴平“qiāo”时，指割去牲畜的生殖器。如：劁猪、劁羊。 读作第二声阳平“qiáo”时，指割、断。如：劁折，劁断。 过去的文章里介绍过阉割动物的两个字“骟”和“劁”。

北方人叫“骟”，因为马牛驴骡驼羊猪大多数都在北方，阉割这些体型较大的家畜叫“骟”。

南方人叫“劁”，阉割狗猫鸡猪这些体型较小的家畜家禽叫“劁”。

这就叫“北骟南劁”。

　　如此一来，“劁”字的本义“割”，“铲”，“断”逐渐演变成专门阉割动物，断其生殖功能的用词。

青海方言里，阉割动物常用词“骟”和“劁”都有。但“劁”只用于猪，而且，对猫狗鸡不实行阉割。

“劁”字的“断裂”字义，青海方言里保留了下来。比如，上述“腿子劁折哩”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小孩子“玩闲”，手不停地摸东西，长辈也会用“手脖腕劁折”来警告。

　　那么，青海方言里的“劁”，是不是“敲”或“撬”呢！

如果用这两个字的引申义来解释，勉强可以说得通，但很牵强，应该视为别字。

“敲”，《说文解字》解释为“击头也”。字由“高”与“攴”组合，合起来表示击打上边的面。本义，击打鼓面朝天的一面。古代的这种鼓叫“朝天鼓”，只有一个鼓面。而且“攴”，是轻轻击打的意思

由此可知，青海方言里的“劁折”并不是“敲折”。

　　那么，是不是“撬”折呢？

也肯定不是，因为“撬”，青海方言里多叫“捾”（读音“握”），用杠杆原理撬挖。如，用棍棒，或刀锥等作为器具。将其一头插入缝隙，或孔洞内一小部分。再用力扳动，或按压另一头。把所需要的东西“捾”出，或挪动位置。

“撬”的目的，并不是弄断。

　　另外，“干腿”，也是一种民间的长度单位。比如：裤腿短了，袜子靿长了，说“到半干腿”了。

淌水时也如此说，水非常浅，到脚面。再略深到“脚把骨”，约一尺来深，说“半干腿”。

作者简介：

邱元胜，青海省共和县人，上世纪六十几年代生，退休干部。

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书法家协会会员，青海省硬笔书法家协会会员。海南州作家协会会员，原海南州书画家协会主席，海南州摄影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