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

颜展

　　苏东坡足足用了七年时间。 用初春梅花蕊中的雪为香引子，佐以沉香、白檀丁皮梅肉等香材，“沉檀为末各半钱，丁皮梅肉减其半，拣丁五粒木一字，半两朴硝柏麝拌，此香韵胜殊冠绝，银叶烧之火宜缓。”这就是古代拟意第一香方《雪中春信》，和《雪中春信》一起被传颂的当然是苏黄故事。

世人道“苏不离黄，黄不离苏，苏黄写尽天下诗”。而苏轼和黄庭坚的相伴时间只有短短三年。1086年春天，黄庭坚携砚拜会，开启了他们亦师亦友的诗书伴学。他们吃笋写诗，吃春菜写诗，喝薄薄酒写诗，品茶写诗，画石头也写诗。一直唱和不停，短短的三年一起写了几百首唱相和诗。

公元1087的一天，黄庭坚收到家乡双井茶。如此珍贵的贡茶，必要与恩师苏轼共享。文人的风雅，在酒，在茶。酒可酿诗，茶香氤氲，亦可催生诗句。《双井茶送子瞻》

人间风日不到处，天上玉堂森宝书。

想见东坡旧居士，挥毫百斛泻明珠。

我家江南摘云腴，落硙霏霏雪不如。

为公唤起黄州梦，独载扁舟向五湖。

苏轼和诗《黄鲁直以诗馈双井茶次韵为谢》，诗末言明“明年我欲东南去，画舫何妨宿太湖”。

经过多次请愿，苏轼于1089年调任杭州，1090年苏轼在杭州任上调试出他在香道上引为成就的一款香《雪中春信》。此时，他最想与之分享的人一定有黄庭坚。

加入苏门四学士的第二年，自称有香癖的黄庭坚得到了一些江西友人赠送的李后主帐中香。他为了答谢香主就写了《有惠江南帐中香戏答六言二首》：

百炼香螺沉水，宝熏近出江南。

一穟黄云绕几，深禅想对同参。

螺甲割昆仑耳，香材屑鹧鸪斑。

欲雨鸣鸠日永，下帷睡鸭春闲。

苏东坡看到黄庭坚的这首诗时，提笔和诗《和黄鲁直烧香二首》：

四句烧香偈子，随香遍满东南。

不是闻思所及，且令鼻观先参。

万卷明窗小字，眼花只有斓斑。

一炷烟消火冷，半生身老心闲。

笔下埋怨黄庭坚有好香不先孝敬老师。在读到苏东坡的唱和诗后，黄庭坚很快送香并回续苏东坡两首次韵诗《子瞻继和复答二首》：

置酒未容虚左，论诗时要指南。

迎笑天香满袖，喜公新赴朝参。

迎燕温风旎旎，润花小雨斑斑。

一炷烟中得意，九衢尘里偷闲。

两人唱和中得意忘忧，不觉华年。自调任杭州以后，苏轼和黄庭坚都经历一路贬谪。只在1094年经过鄱阳湖有了短暂的相遇，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他们纵酒三天，依依垂泪别。以后黄庭坚等到的只是一代文豪苏轼客死异乡的悲凉。1101年苏轼去逝，黄庭坚请人画苏轼半身像，日日拱拜，为其执弟子礼。

两年后的1103年，黄庭坚被贬宜州，途一路颠沛途径潭州（今湖南长沙）与好友诗僧惠洪在船上品鉴至友、衡山花光寺住持仲仁的素梅画。画上墨梅枝干虬曲、疏影摇曳、悄然可爱，“只欠香耳”。于是，惠洪从行囊中“取一炷焚之”，船上顿时梅香阵阵，“如嫩寒清晓，行孤山篱落间”，黄庭坚不禁感叹香中意象之美。他急忙问惠洪从何处得到此香方。惠洪说此方初拟于韩魏公琦，拟梅之暗香以颂和靖先生。琦将此法传于苏轼东坡先生，那年他在杭州灵隐寺从值，从苏东坡那里学来的。此话一出，黄庭坚未免心潮涌动，叹道：“东坡即得方于韩忠献家，知子有香癖而不相授，岂小鞭其后之意乎。”却隐隐中见苏轼之音容诘笑。黄庭坚知道他一生追随的师友苏子瞻或还魂于眼前梅花。

黄庭坚向僧洪惠要了这梅香方，并根据自己的感受重新起名还魂梅，世事跌宕，人生殊途，或许黄庭坚誊写得《还魂香》就是当时苏轼在西湖边上炼就得《雪中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