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个人的一生中,大约总会有让不少的机会让你表现出不诚实,也许是一次,也许是几次,也许会经常遇到这样的机会。不诚实的次数多了,可能会在你的记忆中淡忘褪色,但无论如何,总有一次不诚实的经历会让你永生难忘。</p><p class="ql-block">小学四年级期末,根本不知念书为何物的我和几个同学,正窘对又一次的期末考试。大理道住的翟羽扬,牲牲里住的王存美,民园大楼住的李庚铎,李庚宏孪生兄弟和我因为上课时捣乱,一同被教导主任陈老太太留校训导。大约一个小时侯后,我们在听腻了陈老太太的苦口婆心之后,被一起放出了教导室。校园里静悄悄的没了人声,全校的同学都早已放学回家了,只有传达室的工友范大爷还在传达室里忙活甚麽。</p><p class="ql-block">被留了校,也还算知道应该有点儿难为情才对,我们五个灰溜溜地走过传达室窗前时,甚至没像往常一样和范大爷道再见,只是偷偷地向屋中一瞥,匆匆地向只开着小门的校门逃遁。然而只这一瞥间,竟发现了一件让我们几个同时感到心跳的事。范大爷正在收拾一架油印机,身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大耷刚印好的,熟悉却又让我们常常感到恐惧的期末考试试卷。窗子下边的垃圾箱都是废纸和其他垃圾脏物,而那最上面赫然扔弃着两张沾满油墨的蜡纸。</p><p class="ql-block">“期末试卷!”几乎在第一时间,我的灵光一现。</p><p class="ql-block">心惊肉跳地潜下身体,我们从垃圾箱里偷走了那两张满是油墨的蜡纸。</p><p class="ql-block">后面的事当然是顺序发生了,在李氏兄弟家的那条隐秘而灯光昏暗的后楼梯里,那两张蜡纸平铺在十六开作业纸上,我用一团废纸在沾满油墨的蜡纸上轻轻擦过,蜡纸上残留的那一点儿油墨透过被铁笔铭下的字痕,隐隐地漏印在作业纸上:</p><p class="ql-block">四年级期末考试 自然试卷; 四年级期末考试 地理试卷;</p><p class="ql-block">又惊又喜的我们,一下子紧张起来,黑暗中甚至有人声音颤抖地提议要毁掉蜡纸。沉默,沉默就是反对,黑暗中好像是李庚宏说了句:“没人要,我要!”之类的赌气话。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刚刚萌生出来的江湖义气,一时间控制了局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理念让所有的人都慷慨起来。于是由我执笔,他们四个人查书,很快就答完了两张卷子,每人抄了一份,珍藏在书包里,带回家去死记硬背了一个晚上。噢,差点忘了,临分手时我们还约定:谁也不许答100分,90多分就可以了,别漏了馅。</p><p class="ql-block">第二天的自然考场上,当卷子发下时,只有我们五个人相视而笑,再看李庚宏已经迫不及待地伏案疾书了。半节课不到,李庚宏率先交卷,在老师诧异的神情中,李庚宏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生平第一次没有最后一个走出考场。再考地理,还是他抢在前边交了卷子。中午放学时,我们五个人躲在校门旁的胡同里,埋怨李庚宏太过张扬。他又换了一副不以为然的嘴脸,随口骂了声:“玩儿蛋去!”一溜烟地跑走了。这小子真的是没感受过全班53人,第一个交卷的殊荣,哥几个想了想:就让他美一回吧!</p><p class="ql-block">几天后,成绩出来了。李庚宏语文算术等几门功课,均是30几分,地理自然两门100分。我们几个分别是95分上下,其他各门总算混得及格了。晚上开家长会,李庚宏的父亲竟然高兴的拍着他的脑袋,大大地鼓励了几句。两个从来没有过的100分,一时间同学大哗,老师亦大疑。开过家长会的第二天课间操时,李庚宏被教导处的陈老太太传讯了,直到上第三节课时还没回来。我们几个的心里一阵紧似一阵地望着教室的门,希望这个狗小子快点平安地回来。黑板前的算术老师讲的甚麽,我们是一点也没听见,只在心里暗暗埋怨李庚宏不按约定,非臭美地要答甚麽100分。</p><p class="ql-block">将近半节课的时候,陈老太太的影子在教室门前一闪。就这一闪,闪得我们四个人心惊胆颤,喘气都不匀了。李庚铎和王存美被叫出教室,不知被带到甚麽地方去了,我和翟羽扬虽是幸免,却倍受煎熬地坐在座位上,只觉得衣服被汗水渐渐浸透。终于,我们俩也到了教导处那间阴森森的办公室里,早来的三个人肃立在陈老太太的办公桌前,从他们的脸上竟然看不出任何端倪。</p><p class="ql-block">一向慈祥可亲的陈老太太一反往常的和蔼,那脸色阴沉的像要下雷阵雨前的云。李庚宏还是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嘴里反复说着一句话:“别的功课我没复习,我就看这两门功课了,反正我就是都会。”一张卷子摊在陈老太太的桌子上,李庚宏满不在乎地提笔答卷。挥挥洒洒,不到片刻功夫便是满纸珠玑,无一遗漏。</p><p class="ql-block">出了教导处的门,脸色开始复原的我们都在心中暗暗庆幸李庚宏竟然真的背下来全部内容,也佩服他的义气千秋的哥们肝肠。陈老太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考题外泄,她只认为可能是李庚宏考场抄袭。甄别的结果,让老太太百思不得其解,这考场舞弊案终于千古沉沙,不为人所知了。</p><p class="ql-block">没被识破,没得零分,自然也躲过了家父的惩戒,却也经历了那难熬的几十分钟。</p><p class="ql-block">很多年以来,我总是在梦中不知甚麽原因地,也不知被甚麽人强拉去参加甚麽考试,又总是面对着天书一样的试卷无从下笔。身边那些不知是甚麽人的同窗考友,好象都在互相交流着题目的答案,然后胸有成竹的伏案疾书,没有谁顾忌到这是严肃的考场。而只有我的眼前永远站立着表情狰狞的监考老师,眼镜后面那审视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似乎要挤出我心里蠢动的还想再作一次弊的可怜念头。我任凭着头顶上那令人尴尬的蒸腾,像是被人抓住很多次的盗贼一样,不敢再用眼角扫视临桌学友那张已经答得满满盈盈的试卷,只有想象着交白卷时那种生不如死的丢人现眼,脑子里依旧是空空如野,心如死灰样地等着那下课的铃声。</p><p class="ql-block">窘得让人窒息的感觉每每让我从梦中逃出来,瞬间的意识切换后,我望着映留着街上路灯光束的天花板,心里庆幸这又是梦。</p><p class="ql-block">唉,小时侯的一次作弊,真是让我坐下了一辈子的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