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着吃鸡蛋

雨阳

妈妈走了之后，再没人记得我的生日。
在妈妈身边时，一到生日那天，妈妈就会擀面条，叫长寿面。
那会儿，粮食有供应标准，一般居民一个月24斤，细粮的比例20%左右，白面只有四五斤，平时吃面条都是两样面，里面搀着棒子面，纯白面条是不舍得吃的。
妈妈是老师，我们住在学校家属院，大院的孩子不少。
妈妈做饭。我们疯玩儿。
等饭做熟了，妈妈会喊，回家吃饭。

老师的嗓子都是练出来的，一嗓子，全校都能听见。
只要听到妈妈喊回家吃饭，别管在哪，也别管玩的多高兴，都吹了，再不舍得也得往家走。
小时候，就怕妈妈喊回家吃饭，
妈妈那一嗓子，回家吃饭，搞得你心情不愉快。

可现在想起来，多美好。

“回家吃饭”
多少年没听到过了，想再听老太太喊一声。

听不到了，再不会有了。

回到家，看到妈妈做的面条，肯定是纯白面的，刚才的不高兴，一股脑抛到九霄云外。
在脸盆里象征性的划拉几下，算是给妈妈洗手了。
坐在饭桌旁，等着妈妈给盛面。满满一大碗，浇上土豆丁或是茄子丁，有时是肉丁炸酱，那叫香，呼噜呼噜两口就见了碗底儿，把碗伸给妈妈，再等着第二碗，
四五碗一眨眼进肚里了。

有句话叫，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看着我那儿狼吞虎咽，妈妈会说，慢点吃，着什么急，有的是，实际上盆里已经没多少了。

妈妈把剥好的鸡蛋放进我碗里，说“今儿生日，得吃鸡蛋。吃鸡蛋，长鸡子长蛋。”
小时候，说长鸡子长蛋，没什么在意，长大了，妈妈还是要说，别管当着谁，搞得你很难为情。
17岁，我当了教师，有一次我过生日，在饭桌上我先给妈妈敬酒，端起杯来，说了句，谢谢妈妈，妈妈挺惊讶，好小子，怎么还谢上啦。

记得当时妈妈眼圈红了，盛面条的手有点哆嗦，但，妈妈是笑着的，把面条递给我，妈妈拿起酒杯，可半天不见妈妈喝，妈妈端着杯想听我下面说什么，妈妈静静的在听，妈妈的那种期待的表情，至今记得。那会儿，我还挺拘谨，没准备那么多词，不知道说什么，没下文，就是一句谢谢谢妈妈。反正敬酒是知道的，懂事了吗。
妈妈，把酒咩了一口，放下，臭儿子，你妈不会喝，你又不是不知道。行了，快吃，凉啦。把鸡蛋吃了，长鸡子长蛋。 妈，别说了，我都多大了。多大？多大了也得吃鸡蛋。记着点儿。

81年，年底，我调回北京，离妈妈远了，那年23岁。

离开妈妈之后，再过生日，会记着给妈妈打电话，那会儿还是公用电话，电话一接通，别管你说什么，妈妈总会说，记得吃鸡蛋，长鸡子长蛋。公用电话的大妈听到后嬉笑，你家老太太真逗。
电话里，回想着多年前妈妈那种期待的表情，我放开胆子，说，谢谢妈妈，妈妈冒着生命危险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是妈妈给了我生命，谢谢妈妈。

反正是电话，那头也看不见我脸是红是白。
半天，妈妈没说话，我以为，电话断了。

妈妈在吗？电话那头，妈妈静静的说，在！安静了一会，妈妈说，好了，祝你生日快乐，工作顺利，升官发财，顺心如意。还是那套词，一个字都不带变得。回回就是这几句。

又一次过生日，做着饭没盐了，我出去买，妈妈来电话，阿敏去接的，阿敏，我老婆，那会儿刚搞对象，我去买东西，她在家看着锅，一会回来，阿敏说，老太太来电话了，祝你生日快乐。我也没再问，知道老妈还会是老一套。
一会儿，吃饭时，阿敏说，刚才老太太说，让你记着吃鸡蛋，还说什么鸡什么蛋的，我没听清楚，什么意思啊？
你个鬼丫头，能没听清楚吗，故意的。我装着不知道，电话又不是我接的，说什么我哪儿知道。
再看阿敏，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这一下，什么都清楚了，我心里直埋怨妈妈，跟什么人都说，尤其是她。

2022年初夏，妈妈得了肺炎住进医院，没挺过来，走了。 妈妈89岁，我64，妈妈25生的我，
妈妈记着我的生日64年，从没忘过！

妈妈走了，我的生日再没别人记着了。
那会儿，老妈一到我生日就会来电话，老了，号码记不住，老妈就会把我的手机号写在纸上，大大的字，耳朵背了，听不清了，电话一通，儿子，今天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乐，工作顺利，升官发财，顺心如意。儿子不用说了，忙忙的，听不见了，去忙吧，注意身体，记着吃鸡蛋。不等你说，啪，挂了。
老词，没变，

年年，没变。
我有时候会说，嗨，老妈，瞎操心，操得过来吗，我都多大了。
妈妈会说，怎么不操心，我不操心，行吗！你，多大都是我儿子。

得，现在好了，没人会操你的闲心啦，
妈妈不在了。

今年又到我生日，阿敏，说，走，带你吃大餐去。
自助，随便吃，不知阿敏什么时候通知的后厨，专门要了一碗长寿面，里面有荷包蛋，面端上来，阿敏说，把鸡蛋吃了，什么鸡，什么蛋，老太太说的。
忽然觉得，妈妈在说，把鸡蛋吃了，长鸡子长蛋，记着点。
想哭，不能，当着这么多人。

今天是妈妈的祭日，2022年6月20日，
一晃两年整。
想老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