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在青即战役的立功奖状

周德峰

　　我老爸周学广是威海海庄人，年届九五，他收藏着战争年代荣立战功获得的奖状。要不是青岛的周学梧老师，我们还从来不知道家里藏有这么珍贵的物件。

解放战争时期，老爸参加过解放青岛的青即战役。2018年，为了寻访那次战役的亲历者，青岛市政协“见证青岛解放”丛书编委会的周学梧老师，找到老爸，采访、录像。结束时，老爸慢悠悠地说了句，打青岛我立了个三等功，还有立功奖状呢，就是不知放哪了。周学梧老师一听忙表示，老爷子你找找，这可是好东西。周学梧老师是荣成石岛人，在青岛工作，名字与老爸的周学广只差一个字，在此之前没有见过，因这次采访老爸而相识，实在是巧合。

步入晚年的老爸，对立功奖状的事看得很淡，并不当回事。催促了好几回，这才慢腾腾地翻找。一天下午，说是找到了。只见一个陈旧的纸袋，里面装着几份文件，其中最重要的是立功奖状，一共有三张。

这三张奖状，有两张大小一样，高宽约为18×25厘米左右，相当于现在的B5纸或印张16开，另一张小些，是前两张的一半；纸质厚实，当时很少见。奖状用红、黄、黑三色套印，历经多年依然色彩完好不见褪色。最右边或上方有“奖状”两个红色大字，正文用毛笔或钢笔书写，右上方是立功人的姓名，左下方是数位团首长的姓名与盖章，中间是立功的战斗、时间和立功缘由等，全是用繁体竖行排列。

三张奖状不是一次印刷的，版面布局不尽一致，但都在上方正中间印有毛主席、朱德总司令或毛主席单人的画像。画像两边，一张是麦穗和红五星，一张是飘扬的红旗。第三张最有意思，左面是红色的中国共产党党旗，右面是蓝色的中国国民党党旗，日期是中华民国三十七年三月二十一日，即1948年3月21日。这个时候国民党撕毁和平协议已近两年，双方在战场上兵戎相见，正厮杀得难分难解，此时在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奖励功臣的奖状上印有国民党党旗，让人实在费解，也许这正是老爸不愿示人的原因。

　　三张立功奖状的落款时间，用的都是“中华民国”的纪年。那时处于以战胜国民党为目的的战争时期，国号、纪年等事宜要等取得胜利之后才考虑，用中华民国的年号不足为奇。

第一次立功是在黄县的“龙口伏击战斗中创立功绩”

这张奖状的日期为“中华民国三十七年二月五日”，即1948年的2月5日，老爸参军刚七八个月。正文是“兹周学广同志于十二月十二日于龙口伏击战斗中创立功绩业经评定为三等功特给此状”，落款是四位团首长的签章。奖状下沿，套印着带有红色投影的白色大字“新中国的状元”。
龙口伏击战是1947年12月，我军取得山东战场胶东保卫战的胜利后，占据黄县的国民党军整编第八师四十二旅，从县城逃往龙口，胶东军区北海军分区独立一团、二团，于12日在黄县至龙口之间设伏，歼灭其一部的战斗。老爸当时在二团通讯队当兵，他清楚地记得，战斗打响后，我军部队从两个方向对敌进行阻击，敌人黑压压地攻上来，被轻重机枪“像嘎（方言，割）苞米一样一个个地撂倒，打倒了一大片”。战斗很激烈，重机枪、迫击炮不停地响了一天一夜。
　　战斗进行当中，部队的弹药不多了，后方的运输队老是上不来，要是打光了就坏了。指挥战斗的团首长徐官，指名把老爸叫了去，亲自交待任务，说到南面的一个地点，命令运输队赶紧把弹药送上来，运输队是个有10多匹骡子、驴等组成的牲口队。年代久远，老爸记不清那个地点叫什么了，只记得是往烟台方向的一个村庄，大约有十来里地。刚满18岁的老爸，接受任务后撒腿就朝着那个方向跑。这时已过半夜黑咕隆咚的，他一边跑，一边找人打听，一口气跑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找到那个运输队，他们正不知往哪送呢。赶紧领着他们，连跑带撵赶回前线。赶到时天蒙蒙发亮，重机枪、迫击炮的弹药刚好打完。补充了弹药，我们的重机枪、迫击炮又响了。关键时刻，老爸传达的命令调来了弹药，解决了大问题。
　　转过年来，1948年的二月份，部队一面监视着龙口的敌人，不让他们出来抢粮，一面进行战斗总结，准备过春节。经过通讯队评定，老爸被评为三等功。再有五六天就过年了，团里发了这张立功奖状。

第二次立功是在烟台“完成任务非常坚决”

老爸1947年5月参军时，是在烟台的胶东军区海军教导队。胶东保卫战开始时，海军教导队解散，兵员分配到各部队，有10个兵被分到烟台警备司令部侦通队，他在其中。到了10月份，国民党军队进攻烟台，我军部队退出市区，警备司令部撤销，侦通队就编为了北海二团通讯队。
分到侦通队约一个来月，老爸记得是过了中秋节没几天，部队还在烟台驻的时候，侦通队接到一个任务，离烟台四五十里地的一个村庄里，有两台拉物资的十轮卡车，要派人去把它押回来，不能落到国民党军队手里。侦通队派老爸去完成这个任务。
到那一看，任务不轻松。那村子离公路一里多远，从村里出来的路很窄，勉强够十轮卡车跑。土路坑坑洼洼，又赶上天下雨，满地的泥泞，卡车一走就陷进去。小孩子调皮，去拧车胎的气门芯，拧一截就“嘶嘶”地出气，再拧一截，又出来气，觉着挺好玩，结果把气都放完了，两辆十轮卡就这样“误”在那里。
老爸先是找村里的民兵，用给自行车打气的“气杠”给汽车轮胎打气，挨个轮胎一点一点地打，凑付着算是能跑了。接着又找到村干部征集门板铺在车轮下，铺一截走一截，一点点地往村外公路上挪。挪了两天，国民党军队越来越近，都能听到枪声了。老爸急得不行，赶紧动员群众推车。就这样一边挪一边推，总算把两辆卡车弄上公路。国民党的兵已到跟前，枪打得很近，子弹在头顶上嗖嗖地飞，老爸忙催着司机赶紧开车，加大油门一口气开了回来。
　　部队转移，驻下来休整，总结战斗经验，评选模范事迹。老爸冒着敌情押送卡车完成任务的事，被大家提起，评为“完成任务非常坚决”，又记三等功一次，于1948年3月21日发了第二张立功奖状。
　　这张奖状写道，“平日很积极服从领导完成任务非常坚决并且响应上级号召各种工作都起带头作用”。在奖状的黄底色上印着“人民功臣”四个大字，中间是镂空的五角星。围绕五角星是麦捆之上的两行字迹，分别为“功臣再功臣”和“功上加功劳”，这些都是白色的暗印，应该是起防伪作用的。那张领袖画像边有共产党和国民党两面党旗的，就是这张。

第三次立功是解放青岛时“青即战役战斗勇敢”

1949年5月3日，解放青岛的青（岛）即（墨）战役打响。战斗中，老爸立下第三次战功，这是最危险的一次。他回忆说，记得是在青即战役打即墨的时候，团首长徐官和参谋长两人在一个山头上，二营的部队在山下面，中间隔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被国民党军队占据着，封锁着山上山下的联系。山上接连派出两个通讯员，都在半道被敌人的机枪打倒了。这时老爸已经是徐官的警卫员了，山上的通讯员派完了，他就问老爸，你敢不敢去？老爸挺起胸膛说，敢！于是徐官交待了命令内容，又组织机枪掩护，老爸拿着冲锋枪，背着驳壳枪，胸前的驳壳枪弹匣袋里别着两颗揭开盖的手榴弹，转身就往山下拔腿猛跑。
敌人的机枪跟着就打过来，跑了几十米，他瞅准一个坑洼跳了进去，隐蔽着喘口气。瞅准敌人机枪射击的空档，起身又往下猛跑。就这样顶着机枪的火力，一段一段地边跑边找坑洼隐蔽，一直跑到那个小村头上。

这里有七八米宽的一个地段，敌人从村子巷口瞄准着，用机枪火力封锁，来一个打一个，那两个通讯员就是在这被打倒的。老爸歇歇气，使劲地把两颗手榴弹连着扔出去，趁着第一颗炸响第二颗将炸没炸的当口，冒着炸烟鼓足劲冲了过去。
　　冲到二营，把命令说了，弄清了情况，紧接着就要往回走。二营长说不能回去，太危险了。老爸说不行，山上首长还等着要情况。二营长拿出三颗手榴弹，塞进老爸的弹匣袋里，又派几个战士爬到小村头扔了十来个手榴弹，制造弹烟来掩护老爸。老爸按来的办法，扔着手榴弹冲过封锁地带，猛劲往回跑。回来是往山上跑，敌人子弹是从后面打过来的，更难跑也更危险。他跑一段找地方趴下喘口气，接着再跑，毫发未伤地完成任务。
　　青岛解放后，团里为老爸记了三等功，发了第三张奖状，这张奖状的内容最丰富。奖状上方中间是红旗环绕的毛主席像，分两边印着“人民功臣”四个镂空字；在黄色底面上套印着白色的字，“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右边是竖排的“奖状”二字，上面盖印着第282团的红色大印，文字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步兵第二百八十二团关防”；正文是周学广“于青即战役战斗勇敢完成任务艰苦作风好遵□政□好，创立功绩业经评定为三等功特给此状”；发奖的是五位团首长，日期为“中华民国三十八年七月一日”，即1949年7月1日，此时距开国大典还有三个月。

　　老爸说，那时候天天打仗，不定哪天就“光荣”了，怕立功奖状弄丢了，就托人捎回海庄老家，叫家人给保存着，咱们家乡解放得早。家属随军时带到部队，一直保存到现在。

　　这次来岛城参加青岛解放75周年的纪念活动，瞻仰青岛革命烈士纪念馆时，很意外地看到老爸青即战役中的立功奖状在展柜中，静静地向参观者展示着。看着这张立功奖状，我心情激动，难以言表。青岛人民没有忘记75年前穿过枪林弹雨为城市解放英勇战斗的解放军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