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征文】 最长忆儿时甘与苦

嫣尔

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珍藏着一段珍贵的回忆，那是儿时的甘甜与苦涩。它宛如一条清澈的小溪，静静流淌在人生的田野上，如此深刻，又如此令人难忘。而我儿时的甘与苦，与疼爱我的外婆紧紧相连。

儿时，因父母忙于工作，我断奶后便被寄养在外婆家。我是个早产儿，体弱多病。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医疗条件极为有限，每当我稍有不适，外婆便会为我“叫魂”。只见她抱着我的一件小衣服，在我玩耍过的地方扯开嗓子喊：“燕儿唉！魂归来噢……”那悠长的声音在风中飘荡，久久回响在门前。我躺在床上，听着这声音，感到无比的安心与舒适，仿佛那“魂”真的被外婆唤回了我的身体。外婆叫完“魂”回来，将我抱在怀里，亲切地唤着“心肝、宝贝”，一边亲吻我的脸颊，一边轻轻拍打我的背。在外婆温暖的怀抱中，闻着她熟悉的气息，我很快沉沉睡去。醒来后，顿觉神清气爽。

外婆每日辛勤劳作，几乎没有片刻闲暇。有时，我渴望她的拥抱，便故意说自己不舒服，装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她一听，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摸摸我的额头，关切地问：“是不是‘魂’又出窍了？”于是，她再次抱着小衣服去为我“叫魂”，我便能在她的怀里赖上半天。后来，我“魂”出窍的次数越来越多。外婆虽然知道我在撒谎，却从不揭穿。她依然会放下手中的活，轻轻地戳一下我的小脑袋，笑着将我抱在怀里，给我讲些《农夫与蛇》、《老虎外婆》、《大灰狼》等故事，或教我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宽容待人、人生不易……奇怪的是，平时不愿午睡的我，一到外婆的怀里，便很快进入梦乡。

外婆的怀抱像一只摇篮，里面装满了无尽的爱与温暖，让体弱多病、缺少母爱的我，拥有了一个充满快乐与美好的童年。

除了喜欢赖在外婆怀里，我最享受和幸福的事莫过于品尝外婆做的美味佳肴。外婆的厨艺在村里颇负盛名。一块普通的豆腐，在她手中可以变幻出多种鲜美的味道。但我最爱的还是外婆做的煎带鱼。在乡政府工作的父亲，每次来看望我们，都会带来一大袋带鱼。外婆将带鱼洗净，挂在竹竿上晾干。吃时，只煎一条。

放学后，我和小伙伴们在家门口的操场上玩耍，远远就能闻到外婆煎带鱼的香气。等到屋顶的炊烟散去，外婆的叫饭声便在耳边响起。我一溜烟地跑回家，迫不及待地坐在桌前。外婆一边端菜，一边温柔地对我说：“别急，别急！”然后用毛巾擦净我的脸和手。

那带鱼外焦里嫩，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外婆拿起筷子，将带鱼中间最美味的两块夹进我的碗里，而带鱼头和头部的肉则留给外公，她自己只吃细长的尾巴部分。

这时，我会端着饭碗到操场边的一块大石板上坐下。邻居小伙伴小凤也会端着饭碗出来。看着小凤眼馋的样子，我会分半块带鱼给她。有一次，小凤的爷爷来到我们身边，看着与小凤同岁的我，无论是身高还是脸色，都远胜小凤。他感慨地对我说：“你出生时又瘦又小，是你外婆把你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呀。”

的确，外婆是将我捧在手心里的。从我记事起，她每天都会为我煮一个鸡蛋，从未间断；夏日炎炎的夜晚，她手中的大扇子不停地在我身边摇动，让我在梦中也能感受到丝丝凉意；她费尽心思，用零碎的布料拼接成一件件漂亮的小衣服，将我打扮得干净整洁，让小伙伴们羡慕不已……在那个贫穷、物资匮乏的年代，我的童年依然甘之如饴。

然而，岁月无情，外婆渐渐老去。

一个深秋的午后，我看到外婆坐在家门口那棵大树下纳鞋底，她刚刚生了一场大病。飘零的枯叶落在她头上，将她的一头白发衬托得格外显眼；她脸上的皱纹如同身后的老树皮；背也比以前更加弯曲，眼神显得异常疲惫……外婆年近七十，身体每况愈下。

这是我第一次对“死亡”二字有了强烈的意识和恐惧感。我害怕爱我、疼我的外婆突然离我而去。从此，这种恐惧时常袭上心头，让我童年的天空蒙上了一层阴影，常常为此忧心忡忡。也正是从那时起，我开始迅速成长、成熟。那年我七岁。

外婆没有儿子，只有大姨妈和我妈两个女儿。大姨早已出嫁，自顾不暇；妈妈在外工作，鞭长莫及；外公因脑部受伤，智力受损，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农活。我开始帮外婆提水、割菜、割草喂猪、烧火做饭……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去井里提水时，由于人小，水常溅湿我的裤子和鞋子。寒冬的风吹来，冻得我瑟瑟发抖，脚上的冻疮肿得连鞋子都穿不进去；割草、割菜时，手指多次被割破，鲜血直流。至今无名指上还留有疤痕……小小年纪的我，开始品味生活的艰辛。

有两件事我记忆犹新。都发生在我八岁那年。

第一件事是：生产队请来手艺师傅修补农具，轮到外婆家供应伙食。外婆头天晚上突然上吐下泻，外公又去走亲戚了。我焦急地对外婆说：“明天要供手艺师傅吃饭，怕是吃不消了，我去生产队长那里请个假。”外婆不放心我走夜路，于是我叫上隔壁的小凤一起前往。生产队长的家在另一个自然村，大约需要一刻钟的时间。我们摸黑走到生产队长家门口时，一只大黄狗突然狂吠着冲出来，我和小凤吓得转身就跑。由于天黑且慌不择路，我一头撞在路边的大树上，头上顿时起了一个鸡蛋大的包，吓得我大哭不止。生产队长闻声出来，赶走了大黄狗。回去的路上，我发现脚上的一只鞋子不见了，是小凤摸索着帮我找回了鞋子。这次是真的“魂”吓出了窍，晚上开始发烧，一直说胡话。但能为外婆分忧，心里还是感到很满足。

另一件事发生在双抢时节，我要给外公送点心到田头。外公割稻的那片田离家约一里路。找到那片田后，还要穿过几条长长的田埂才能到达。我拎着装有点心的篮子，小心翼翼地走在狭窄的田埂上。炽热的太阳烤得田里的水几乎沸腾，汗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就在我擦汗时，脚下一滑，跌了个嘴啃泥；手中的篮子飞了出去；脸上、身上全是污泥；手掌被篮子的竹片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这次，也是“魂”吓出了窍。但我没有再赖在外婆怀里，而是咬紧牙关，坚持完成了整个双抢期间给外公送点心的任务。后颈被晒脱了皮，白嫩的小脸蛋变得又黑又红。

“少年不识愁滋味。”儿时，虽然经历了一些苦楚，但因为有亲情的陪伴与温暖，那些苦涩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岁月匆匆，我在甘苦交织的日子里迅速成长，外婆也早已离世。那些与外婆共度的美好时光，成为我心中永恒的温暖与怀念。每当我头脑发热，做事冲动时，仿佛看到外婆在天堂用慈爱的眼神注视着我，扯开嗓子呼唤：“燕儿唉！魂归来噢……”我瞬间被唤醒，头脑迅速冷静下来。儿时，外婆教我的为人处世的道理又在耳边回响……那些苦涩的经历，让我明白，人生本是一场甘苦相伴、祸福相依、生死交替的旅程。理解了生命的真谛，无论遇到何种挑战，我都会坚守儿时的那份坚韧与乐观，在曲折中品味出人生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