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豪情志，千古英雄梦

吕俊喜

你一生颠沛流离，词作却照亮了千年时光，你一生时运蹇劣，豪情却感染了万千世人。时代变迁，你将激情融于华丽的词章，一词一句都充满了豪迈与深思；命运多舛，你勇于成为抗争的先锋，即使身处乡间，依然关心着国家命途……你跋涉过南宋最动荡的征途，重重艰险都未能使你退缩，你为词最豪烈，用情最深沉，做人最真实。
王国维先生曾言：“我一生见证过许多变迁，苦难与不幸，都是用你的词来抚慰。”你一生在乱世中起伏，最终成了一座激励后人的灯塔，你化悲愤为笔墨，最终成了一种灵魂的力量。你的生命跌宕而又壮阔，跌宕如水，壮阔如火，你的身影坚毅而又孤独，坚毅得像巍峨大山，孤独得像落日大雁。
理解你的词，才能理解你，也才能理解我们自己，当我们与你一同经历你走过的风雨，走完你激情燃烧的一生，我们才会明白，为何人生满是逆境，却还要将逆境化为动力，为何人生满是遗憾，却还要在遗憾之中坚守信仰，在纷纷攘攘中保持自我，在凄风苦雨中发现豪情与远方。你是一位词人，又何尝不是眼中有光，心中有梦的我们？世事苍桑，岁月匆忙，蓦然回首，伊人宛在……

你一生满腔赤诚，立志要匡扶河山，却至死都未能如愿！你少年成名，23岁时就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率领50人闯入5万人的金军大营，一马当先、奋勇向前，亲手斩杀叛徒张安国，一进一出、毫发未损……
你带着两万壮士，来归南宋，本以为这是你抛洒热血的开始，却未想那竟是你一生志愿的结束。宋皇不重视，朝廷不重用，只派遣你去做一个闲官。最美好的年华，本应挥洒在战场上，结果却让你在乡野间蹉跎岁月、霜染白发。为排遣心中忧闷，你写下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 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回顾少年时的你，还不知愁苦是什么滋味？当你真正领略到的时候，却又说不出、道不明。是啊！在我们的人生中，总有一些至暗时刻，有苦说不出，有话难倾吐；心中纵有万般滋味，嘴上却无从述说。满腹韬略却无用武之地，这是何等的抑郁？又是何等的愤懑？

曾经，你是那么的热血激昂，一心要祛除外敌、统一山河。可最后，春风吹绿了万物，却没能吹去你头上的白霜。你呕心沥血写下《美芹十论》、《九议》，以为可以挽救江山、普救众生，可即便等到书页泛黄、斑驳破旧，也没有派上用场，只能与隔壁老翁换取种树的书，这该是怎样的不甘和悲凉？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你说：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北伐抗金的决心，到死都如铁石一般坚硬，不改初衷，你想用双手补救未能一统的天下，可始终事与愿违……

你是词中的神龙，卷起浩浩荡荡；你是万世共举的文武无双。归正人是什么身份？为何把你的夙愿阻挡？笔下的家国一如你的性子直延向北，成了最铿锵的战词。你一生作词600余首，是温润如玉的翩翩文人，也是勇冠三军的威武义士。你将豪情壮志泼于酒与诗词中，诉说着梦想与悲伤。你用一生呐喊，没有回响，没有答复。但你的精神早已刻进了华夏民族的基因里。

每每读起你的词作，我总会被你的精神所折服，世上的人千千万，总有一些人可以穿越千年直抵内心，与我们产生深层的共鸣。有人说你的词不是用笔写出来的，而是用刀和剑刻成的。听到你一遍遍地呐喊，痛拍栏杆、望眼欲穿……这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又是多么的令人心寒啊？

你说：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了却君王天下事……可怜白发生！”

这是一首激昂词作，又何尝不是一曲英雄悲歌？想当初你意气风发、金戈铁马、大杀四方、气吞万里如虎，这是多么的豪迈？又是多么的奔放？而如今，你只能在酒醉以后挑灯看剑，只能在梦中回想吹角连营，空老山林、有志难伸，恰恰就是你一生的写照……

你说：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主张抗金的你，此时又不免担忧。你通过赞扬孙权和刘裕，讽刺刘义隆，又十分仰慕封狼居胥的霍去病，并力陈当前形势，认为北伐前应该做好充分准备，否则一定会重蹈覆辙，可惜当权者没有采纳你的意见，急功近利、仓皇北伐，其结果如你所料，隆兴北伐失败，并因此签下屈辱的乾道之盟。来到京口北固亭，你登高眺望，心潮澎湃，感慨万千……结尾你又以廉颇自比，虽然垂暮，但仍有报国之心。

梁启超说：“十年饮冰，难凉热血”。而你是四十年饮冰，饮恨而亡。想当年，你回到南宋，以为可以得到重用，能让你上阵杀敌、为国尽忠，结果却被人家无端猜忌、诸多责难，致使你四十多年来，一直没能做上想做的事，明明有理想、有抱负、想打仗、能打仗、想收回故土、能一雪前耻。可统治者却让你去平定匪患、镇压起义，管理茶商暴动……这当真是滑稽可笑。
你说：
　　“千古兴亡多少事……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生子当如孙仲谋。”


古语有云：“文以载道、诗以言志”。这首词同样慷慨激昂，意境高远。千古悠悠、逝者如斯，你心中那翻滚不尽的愁思，正如奔流不息的滔滔江水，斩不断、理还乱。面对山河破碎、外敌侵扰，你再次登临北固亭，通过对古代英雄孙权的赞扬，隐喻了你渴望为国效力的豪情壮志；同时，也流露出你对南宋朝廷苟且偷安、不思进取的深深遗憾。

你说：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你光明磊落、刚正不阿，你力主抗金、收复失地，却屡遭政敌的嫉恨和打击，因受排挤，你被罢官免职，只能在家闲居，这首词正是你的无奈之作，而这也更能体现出你渴望百姓安乐，年年丰收，然而现实总与你的初衷背道而驰……是啊！人这一生，如同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我们都是其中的一滴水，被命运的漩涡裹挟着，向前流淌。有时候，我们渴望逆流而上，追寻那遥不可及的梦想，但始终无法逃脱宿命的安排；人这一生，又如同一股刺骨凛冽的寒风，总以为我们能够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可等到遍体鳞伤以后，才明白，原来我们都是草。草永远都摆脱不了风的吹拂，也控制不了风来的时间。聚散不由人，悲喜不由己，得失不由心。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言不由衷，总在左右着我们，表面云淡风轻，实际上内心却满是孤独与痛苦。诺大的世界，竟找不到一个懂我们的人，真真是可悲可叹，可恼可气……

你说：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我想，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那么一抹遗憾，而所谓的“遗憾”，并非总是悲伤的，你把这两个字化作了一种美丽而又慰藉的情感：“如果不是眼下的千般离恨、万种苦楚，你根本不会相信这世上有人会伤心到白头。”

你说：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情与貌，略相似。”

每一个时代都有它要辜负的人，但对于被辜负的你来说，那可是全部的天赋才智和满腔赤诚啊！既然在尘世中找不到知音人，那就索性寄情山水吧！或许只有品格高洁的青山，才能读懂你内心的落寞，而你宁愿与眼前的青山成为知己，也不愿跟那些表里不一的人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你说：
       “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知我者，二三子。”

是啊！莫说古人看不见你的狂放不羁，就连你生活的当下，也无人慧眼识珠。生不逢时、怀才不遇，贯穿了你的整整一生，抗金大业、收复河山是你毕生夙愿；三尺黄土、碧落黄泉能否安你霸业雄心？物换星移、丹青史册自有后来人为你留名。

你说：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是写元宵最经典的一首词，从古到今，似乎从未被超越，它暗含着人世间最美好、最深沉的祝福。都城杭州热闹非凡，男男女女在璀璨的灯火里，相遇相识，你在往来的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的意中人，找了千万变，始终没能看到对方的身影。直到夜色渐深、灯火渐熄，你满心失望地转过身，却在灯火阑珊的地方，看到了苦苦寻找的那个她。尘世茫茫、众生芸芸，你何尝不像奔波在人世间的我们？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人生有三种境界，第一境：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二境：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境：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回望历史的长河，我想，每个人都会经历望尽天涯路的孤独、衣带渐宽终不悔的付出、蓦然回首后的领悟。在滚滚红尘中众里寻他，在如梦初醒中悲喜交加，而只有走过所有的人海茫茫，穿过所有的世事沧桑，才会猛然发现，那些从未放弃的梦想，那些所有恰逢其时的美好，或许一直都在灯火阑珊的地方，等着我们……

你是一代词人，也是著名将领；

你文能横槊赋诗，与苏轼齐名，虽同为豪放派，但大同中却存在着小异，你的词少了他的潇洒豁达，多了悲壮豪迈。豪放之外，亦能婉约，柔肠相思，毫不逊色花间派，你和李清照并称“济南二安”。

你武能上马擒贼，与岳飞比肩，同为慷慨悲歌之士，但你俩的个人主张却不尽相同，你的政治理念是要因势利导，不能一味求战，先稳固基础，发展经济和军事，培养人才和民心，而后再逐步收复失地。志趣相投、英雄相惜、同命相怜，你和陈亮成为一时的“词坛双雄”。

可惜，你生在了懦弱、平庸的南宋，这的确是英雄的悲哀。不过对于你来说，我想，这或许又是一种幸运吧！若非如此，那满腔的悲愤、那朝夕的意难平，如何能化作激昂的文字，永世流传？如何能成就你崇高的文学地位？又如何能被后世称你为“词中之龙”？

在你出生的时候，家乡济南就已被金人占领，但爷爷辛赞对你期许甚高、教育良好，每有闲暇他就会带着你登高望远、指画江山，此番教导让你从小便立下了恢复中原的志向；而爷爷也希望你能像古时候的霍去病一样，驰骋疆场、建功立业、恢复中原。因此给你起了个语意相近的名字“弃疾”

“弃疾似去病”，可“宋皇非汉武”啊！似乎你们之间只差了一个汉武帝。1207年，68岁的你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弥留之际，仍用嘶哑的声音，大喊：“杀贼！杀贼！杀贼！”

有一种悲哀叫做英雄迟暮，有一种痛苦叫做壮志未酬，有一个壮志未酬的迟暮英雄就是你——辛弃疾。

　　“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