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父亲

李龙刚《文学作品专栏》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父亲长眠地下三十多年了,现已化成一架神骨。我对父亲除了深切的怀念,还有更多的自愧和对自己的怨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是一个再老好不过的好人,心眼实诚,没有一些人的花花环环。他做事是实打实,不会搞些虚套子来应付工作。父亲是在当志愿军时入的党,对党是很忠诚,心里想的是他人和集体。记得我在蓝田县城东街小学读书的时候,我就和父亲吃住在县五金厂(人们常叫黑白铁业社)。我们住在一间很小的砖木结构的厦房里,其他的人都住在临街的五层楼房上。不仅如此,小厦房还给他人摆放了一张办公桌来办公,空间就更拥挤了。有次我闲着没事,就拉开了父亲的抽屉,翻出他的笔记本,笔记本上面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既有会议记录,还有他的学习心得。曾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办老实事。父亲他确确实实照着那句话做的,在厂里是一个好职工,工作兢兢业业,踏踏实实,再苦再累从没怨言。他是一个好干部,身先士卒,以身作则,没一点私心。我邻村有个和他在一个单位上班的人,这个人是个滑头,爱占便宜,回家的时候,总要偷着从厂里拿点东西。母亲知道了,埋怨我父亲:你看人家老回来都给家里带点啥的,你呢,啥啥都没给咱拿,你个老实头头子。父亲说:喔是集体的,我是个干部,拿不得。正是因为父亲能严格要求自己,厂领导信任他,群众拥护他,他一直担任着一个小小的车间主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不善言语,可他也很爱我们。那时,他的工资很低,为了养家往往是捉襟见肘,可他总是省吃俭用,舍不得花钱给自己买好吃好穿的,他出差时才穿他好几年常穿的那一件在别人眼里根本不值钱的衣服,可在他来说是最好的了。出外吃住,也挑的是最便宜最简陋的旅店和饭菜。他把厂里的事看的很重要,几个礼拜才回家一次,每次回来都给我们买些当时最好的也是别人很羡慕买不起的水果糖,我们兄妹几个偷着在家吃,偷着乐,不敢拿出去吃向旁人炫耀。我和哥哥在城北关上学时,父亲把灶上买来的白馍给我们吃,而他啃的是从家里带来的黑面馍。我从师范毕业了,被分进蓝桥实习。我去蓝桥时,他亲自为我捆好行李,送到车站,架上那辆一天只有一趟的班车车顶,用网子网好。车子开动的时候,父亲叮嘱我带好行李,到了蓝桥写信给他。我记不清我当时写没写那一封似乎无关紧要的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对村里人很热情很耐厚,常常替村里人做点事。六七十年代的时候,通向县城的公路还是砂石路,班车很少,班车还是定点定时,车费也就两角钱。父亲往往是顺小路走回走去,去时还得给在县城上学的村里人背着装满蒸馍的大包小包,他从未推辞过,一直坚持着。只要我村里人到了县城去父亲单位找他,他倒茶递烟,舍得花钱给买好饭吃。父亲退休回村,常常替老人担水磨面。我村东头一户人家,大大小小都在韩城,家里只剩下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老太太缠着小脚,走路很不稳,随时都有跌倒的危险。首先老太太的吃水都是个大问题,父亲看到这种情况,就主动承担了解决这个问题的任务,每天早上给老太太担水把水瓮盛满。有时把粮食给帮着淘好,晒干,然后推到磨坊,磨成面又推回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在家一天也没闲着,不是在沟里拾柴,就是在地里忙活。后来为了尽快还完家里盖房欠下的债,父亲跟随村里人去了城郊的余化寨、丈八沟砖厂打工。可怜的父亲本身就有心脏病,在那里又患上了脉管炎,回来的时候,双腿肿胀。去医院做了检查,病情复杂,有肝病,肾也有问题。真他妈的,老天爷也不长眼,硬活活的折磨这么一个好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此,父亲就在家里养病,换了几个先生,吃了好多药,也未能抑制住病情的发展。后来,双腿开始溃烂。流脓渗血,让人实感惨情不忍心看。我们看着那个样子,眼里流泪,心在滴血。回想这些,我忍不住喉咙哽咽,泪流满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九九二年的暑假,天气酷热,我们和孩子住在二楼,实在无法住下去。加之,家里为了盖房,给我们订婚结婚拉了不少账。我那时工资太低仅有六十多块,既要养活妻女,还要还账,还得给家里用,真是困窘极了。妻子为了分担一点责任,也不想让女受热,就和我去蓝桥野竹坪办了个裁剪学习班,一是挣点钱,二是避暑。就这样告别了家人,去了山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一天早晨醒来,妻对我说:“今天咱回,好久没回去了。”我说:“天这么热的,等天凉了回。”她说:“不行,一定得回!”我问:‘为什么?’她告诉我她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父亲的双腿吊在她眼前,不停地流血。我听了,赶紧收拾东西,抱着半岁的女儿翻过一座高山,坐车到山口,然后步行回了家。走到村口,村里人告诉我,我父亲前天腿疼得直喊叫,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子,埋怨我咋不回来呢。我知道父亲想的是我,可我没有顾及到父亲的思儿的感受啊,我心里好惭愧,好歉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回到家,我先去见父亲,父亲比以前瘦了许多,面色也黄了。父亲的裸露着的腿,溃烂更严重,依然渗着血,脓水往下滴。看到他的腿,我才明白父亲为什么疼得大叫大喊。父亲见了我们很高兴,说我咋才回来呢,我无法回答。我把我们回来经过石头滩商店买的酥饼掏出来给父亲吃,父亲不吃,反而把别人看他带来的副食给我们吃。陪父亲的那几天,父亲精神很好,人也显得快乐了许多,他能自己走下台阶出门坐在场院夏凉,话也多了起来,和我们说说笑笑。看着父亲的状态良好,我们想起了在山里办的裁剪班还没结束,打算再去山里。我把我们的想法告诉了父亲,父亲说“你去吧,我没事。不过,去了之后,尽早回来。”我答应了他。这一天,天气特热,热得人昏昏沉沉的,父亲也是迷迷糊糊的。看到父亲这个样子,我们不放心,我问他感觉咋样,他说:“没事,你走你的。”于是,我们傍晚时候准备好了要带的东西。那晚临睡觉时,我看了看父亲,父亲躺在床上睡着了,却没有放下蚊帐,我上了他的床子给他放蚊帐,他说:“不用你放了,我一会放。”说完他又睡着了。我就回到房子睡觉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睡到半夜,母亲打门叫我,我问母亲怎么了,母亲说:“你下来,我看你爸刚下床时,吐了一摊血。” 我觉得事情不妙,赶紧下了楼,来到父亲的房子,只见父亲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气息微弱。我叫了几声,他也不答应。我说:“不好,赶紧把先生叫来,让先生看看是咋回事。”我叫来了先生,先生用手掌在父亲的鼻孔试了试,然后拨开父亲的眼睛,给我们说:“已经走了。”我忍不住扑在父亲身上,放声大哭。先生说:“现在不能哭,等送你爸走的时候再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没留下只言片语,就这么走了,那年他才六十五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的一生是坎坷的,在山上砍过柴,扛过椽,背过枪。他的生活一直都是贫苦的,他没穿过好的,没吃过好的,可他与世无争,从不和别人计较, 总是自己吃亏。以前不理解父亲,怨他打我,骂我。现在,我才真正读懂了父亲,明白了父亲的苦心。我怨恨的是我自己,怨我的幼稚无知,怨我没能好好孝敬他,怨我没有机会让他享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我的儿女都大了,都有了较好的归宿。如果父亲在世的的话,能看到自己的孙子这么帅气,这么争气,他的孙女有了家,他该有多么高兴啊,他也能和别的老人一样尽享天伦之乐了。然而,这都是梦,我只能在春节、清明、寒食节跪在父亲的坟前,焚烧些许纸钱,表达我微不足道的心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常想,假若人真的有魂灵,世间有天堂,那该多好,父亲也能在天堂看见我们过的好,而心满意足,无所牵挂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