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老父亲，您在天堂还好吗？(一)

大庙西街顾二哥

　　昨天中午参加了朋友父亲的生日宴，面对众多儿孙小辈的祝福，老人喜不自胜，红光满面，一大家人，其乐融融。

老人高寿八十有八，身体还算健康，讲起话来中气十足，举手投足间颇有一种儒雅之风。

老人非常健谈，记忆力也很好，往往能够将曾经的过往说得头头是道，听得我们一会儿唏嘘，一会儿感叹，一会儿又心情豁然开朗。

可能是受了白天生日宴的影响，晚上辗转于床，久久不能入睡。

恰好今天是父亲节，半梦半醒之间竟然感觉已离开我们很久的父亲仍在眼前，不由得将昨天中午酒宴上谈笑风生的朋友之父幻化成了我的父亲。

刹那间，父亲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呈现，父亲曾经的点点滴滴仿佛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如过电影一般纷至沓来。

　　父亲出生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当时来说非常贫瘠落后的大庙村。

父亲属牛，他的性格也与牛很像，待人宽厚，与人为善，任劳任怨，认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

父亲是当时营子里少数几个读过书的文化人之一。

听奶奶说，父亲从小就渴望读书，喜欢读书。

虽然仅仅读了一年多，就因家庭困难，早早地离开了学堂，但父亲在学堂的刻苦用功与仁和谦让都给私塾先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以至于，父亲辍学后，先生深感惋惜，多次登门请求爷爷让父亲上学，甚至先生愿意为父亲免除一切上学费用，但天性执拗，听不进任何人劝的爷爷还是让父亲离开了学堂。

　　好在新中国百废待兴，急需有文化知识的年轻人，父亲有幸到中国农业银行昭乌达盟分行赤峰县支行工作。

参加工作的父亲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所以工作起来特别敬业。

认真学习业务知识，经常加班加点且毫无怨言，积极肯干的工作精神赢得了分行领导的赏识，提拔已经被领导提上了议事日程。

但对于儿子不能每天与自己见面，爷爷奶奶甚是不满，也许是爱子心切，也许是目光短浅，传统的老思想导致奶奶多次捎信让父亲回来。

一贯过分于孝顺的父亲，迫于爷爷奶奶的压力，只好辜负了领导的一片好意，忍痛割爱，回到农业银行大庙分社工作。

扛着算盘走乡串户与广大农民打起了交道，靠着一双脚，几乎走遍了大庙公社各个大队的山山水水。

父亲用他的善良、正直和热心肠在广大农民朋友中留下了好人缘，处出了真感情。

　　在赤峰县农业银行工作的几年间，父亲用兢兢业业和账款及报表零差错再次赢得了领导的器重和赏识。

后来，国家大力兴办集体企业，从各个单位抽调人员，父亲积极报名响应国家号召。

对于父亲的做法，银行领导很是不理解，再三挽留父亲。

但父亲支持人民公社的社办企业，不计较个人得失的热情和想法已然坚定。

虽然父亲不是共产党员，但仍然不在乎去社办企业会丢掉银行的铁饭碗，义无反顾地去了社办铁工厂工作。

在铁工厂的工作，仍然是背着算盘，一人身兼会计、库管等数职，却拿着一份工资，直至退休。

多年来，正常下班的时候很少，加班是常有的事儿。

工人的加班费都有，但父亲的加班费却从来也没有领过。

许多人曾经问过父亲，你不觉得亏吗？父亲的回答很简单:厂子穷，哪都用钱，多干点就多干点吧，没啥，钱够花就得了。

　　我从小的记忆中，母亲每天早上三四点钟就生火做饭，父亲每天天刚亮就吃完热乎乎的饭菜上班去了。

从西街的家到街东场子地的铁工厂，近三里路，父亲楞是每天以两个来回，用双脚丈量了这条路二十多年。

我曾无意中私下测算了一番，父亲工作期间所走的路能够绕地球很多圈。

至于父亲所说的钱够花，我倒从来没有觉得过，只知道每年都借钱拉饥荒过日子。

我很难理解父亲的想法和做法，难道和工人一样领加班费不可以吗？

母亲曾亲耳听过公社领导和厂长对父亲的赞许:如果全厂的工人都像父亲一样，厂子该会有多红火啊。

可父亲对于我的质疑，常常是不屑一顾:“小孩子知道什么。”然后便不再搭理我了。

父亲的身上，深深地打下了那个时代的烙印——朴实，真诚，大公无私，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心甘情愿地为集体为他人默默无闻地付出。

说实话，我现在特别怀念那个特殊年代的纯朴，特别讨厌如今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唯利是图、一切都拿钱说事儿。

　　父亲在年轻时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赶驮子便是其一。

所谓赶驮子，类似于我们今天在影视剧看到的马帮，因为交通不便，用牲畜为人运送货物。

当时的大庙街里虽然商号不少，买卖兴隆，但交通十分不便。

尤其是许多货物需要从赤峰购进，许多大庙地区的土特产需要通过赤峰销往外地，来回运送货物便成了一项职业。

父亲便是如此，用一头驴从大庙到赤峰，再从赤峰到大庙，往返其间，为人运送货物。

为了多挣些钱，年轻好强的父亲不仅让驴驮运货物，自己也背上三十多斤的铁器一类的东西。

可能有人会说，三十多斤算什么，值得一提吗？我可以背上一百斤的东西走。

但你们可曾知道远道无轻载的道理，不是走几步路，也不是走几里路，而是要走一百四十多里路。

并且是颠泊不平的砂石路，不是平平坦坦的油漆路，其中的辛苦和艰难可想而知。

七十五公里的沙石路，起早贪黑，跋山涉水，如果晴天还好说，赶上风雨交加或者风雪交加，其辛苦程度是无法言表的。

　　听母亲讲，有一次是夏天，吃过中午饭后，稍稍地略加休息，便忙于赶路了。

下午的时候，本来晴空万里，突然从西北天空方向飘来的一朵乌云，眨眼间就覆盖了整个天空。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大雨就瓢泼而下，根本无法行走，父亲牵着驴赶紧找了个地方避雨。

雨幕白蒙蒙地一片，风裹着雨，刮得人睁不开眼。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雨才渐渐小了下来。

四周寂静无声，但驮货物的驴却突然间不安分了，又是原地打转，又是用蹄子不停地刨地，又是使劲地挣脱缰绳，想要跑开一样。

父亲怎么吆喝也不管用，拿鞭子轻轻地抽了几下，也吓唬不住。

没办法，父亲重新把货物给驴驮上，向前赶路。

　　谁知道，才刚刚走出半里多路，就听得轰隆隆的呼啸声由远而近。

再一看，父亲先前休息的地方转眼间就被急速而来的山水冲得变了模样。

想想真是后怕，如果晚一会儿的功夫，后果不堪设想。

父亲停住脚步，看了看驴身上的鞭子印，忍不住鼻子发酸，用手轻轻地抚摸起来。

驴也好像懂事儿一样，用脑袋蹭着父亲的胳膊，忽闪着眼睛。

父亲从包里拿出自己舍不得吃的一个窝头，用手托着，喂给驴吃。

驴高兴得咀嚼着窝头，并且不时地打着响鼻，似乎在表达谢意。

从玄学的角度来看，此事可能有些神乎其神，但从诸多事实上去看，动物对自然界的感应往往超乎人类。

赶驮子是不分白天黑夜的。赶上夜晚，有时错过了打尖的大车店，困了，就将驴缰绳往手腕上一拴，在草地上倒头便睡。饿了，只好就着凉水啃几口自带的冷窝头。

我真的不敢想象，父亲竟然干了好几年这样的活。

现在的人，从赤峰到大庙，坐轿车跑在油漆路上，一个多小时，还会伸腰拉胯，直嚷嚷累得不行。

唉，人比人，气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