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明月印老井

小河

<p class="ql-block">(本图来自网络,走了那么多乡村,很难见到当年的热闹)</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年岁渐长,有一天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是贺知章《回乡偶书》里那个少小离家近乡情怯的游子,归乡之后,除了和曾经居住过的老房子说说话,还能和村庄里的哪些事物坐一坐,聊一聊呢?聊出走时的春风杨柳,聊归途中的雨雪霏霏。举目四望,村庄里那些面孔全然对不上名字,屋前屋后没有一棵树还是当年的高度,但是如果村庄里那个井台还在,那差不离就是我唯一可以走回过去的路。</p> <p class="ql-block">  一口井要么在村庄的入口处,要么在一个村庄的中间,一群高高低低的房子守护着它,循着它就可以重返村庄当年的日常。</p> <p class="ql-block">(陈曦拍摄:北厝西壁村中老井)</p> <p class="ql-block"> 村庄的井收集村庄地心深处的泉涌,一架轱辘或者一根绳子吊着一只水桶,一上一下,吊起村庄的清晨,放下村庄的夜晚。你可以摸一摸花岗岩井沿上那些勒痕,每一道勒痕都是村庄安静或闹腾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  天还未醒来,某个角落的公鸡一遍又一遍催醒酣睡的庄稼人,村庄里的木门次第打开,开门第一件事就是挑上水桶出门打水,静静沉淀一晚上的井水,清冽透彻,洗上一把脸,熟睡一晚的人才算真正醒来。如若旭日东升,霞光万丈,装满井水的水桶上会顺带捎上一片锦霞。如若晨雾缭绕,井也能凭声音辨出左邻右舍。</p> <p class="ql-block">  姑娘媳妇是井台上开出的花,那花是动的,挑着水桶款款摆动的腰肢,沁出细密汗珠的光洁额头,油光水滑的辫子,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每天在井台上盛开。炎热的夏天,戏水打闹的孩童如鱼欢游在井台上。在尘土飞扬的日子里,井水洗涤村庄的每个日常,归还日子的洁净,体面,还有年节的秩序和仪式。井水还负责灌溉,绕着井圈的菜地,还有一大片叶柄翠绿,花朵红艳的美人蕉,得益于井水的灌溉,满满透出被滋养的富足和鲜亮。</p> <p class="ql-block">  村庄的井台还是各路信息的集散地,它兼带收集交流家长里短,还有远道而来那些虚虚实实,神神叨叨的小道消息。也收集交流公义、背叛、悲慈、报答等等宏大命题,在村庄出生成长的人有谁没有在井台上领受过人生悲喜的引领教导?</p> <p class="ql-block">  喝了大半辈子的井水,才从井那儿学到什么叫井水不犯河水,井安然自守,不动不摇。村庄里总有一些人怀想远方,志在天下,他们期待能够像江河湖海那样肆意奔流,掀波起浪,闯出声势。他们出走以后,只有井陪着留在村庄里的人,用轱辘继续吊起清晨,放下夜晚。</p> <p class="ql-block">  诗人杜运燮说:是你们在饥渴的时候,离开了温暖,前来淘汲,才瞥见你们满面的烦忧。一个人的一生,谁能保证风雨无侵,安裕无忧呢?当我们离开了温暖,饱受饥渴的煎熬,或者拖着疲惫的皮囊和空虚的灵魂返回村庄,只有村庄的庄稼给你安暖的抚慰,那口老井体贴地洗去你的满面风尘。</p> <p class="ql-block">(西楼苏沃西楼两眼古井)</p> <p class="ql-block">  从地理的空间跨度来说,村庄里的某一些人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与故乡与老井隔着连绵的山川和经年不通音讯的缄默。但是,从时间的物理跨度来说,一口老井走过的路超过村庄里的任何一个人。</p> <p class="ql-block">  在福建仙游古村济川,村中一口宋代古井至今仍可饮用。这口位于济川村子大厝基点由济川村民林泽筹资兴建于宋冶平二年的古井,深约四米,水质清澈。鼓型井栏为整石穿凿而成,石上刻有“林泽及 舍金造义井一口,冶平二年”等字样。在村文化广场的状元井边上,还看见一块石头,镌刻有“济世林子泽千秋,川人思源衍万世”应是后人感念林泽舍金造井的义举而写的嵌字联吧。</p> <p class="ql-block">(仙游济川宋代义井)</p> <p class="ql-block">  老家海岛城关老街南街尾和大路顶交界处留下的一口四眼井,曾经是海坛水师的一口军井,因设有四个井口而而得名。清康熙十九年,福建提督万正色收复海坛岛。三年后(1683),福清镇东卫援剿镇移师海坛,改称海坛镇水师。曾驻兵2400名,海坛水师从康熙二十三年至光绪二十一年的211年间,与镇守台湾的水师每三年一换防。共实施了70多次的换防轮班,守望着海峡两岸的安宁。不知海岛城关的这口四眼军井记录了多少驻守海岛一线士兵的脸,那些刀光剑影的往事,还有前来打水的人揣在心里写在脸上的心事。</p> <p class="ql-block">(平潭城关古街清代古军井)</p> <p class="ql-block">  对于一些地方来说,一口老井就是历史留下的一枚铜镜。</p> <p class="ql-block">  但是大多数老井,只是陪伴村庄最久的伙计,它有可能从爷爷的爷爷爷爷那会儿起就陪伴着村庄。村庄在老井在,有老井在的日子村庄才安生。它从村庄的深处聚集一汪清水,供养着村庄的男女老少,又通过共喝一口井的水,聚集起村庄的血脉亲情,调教出改不掉的乡音。</p> <p class="ql-block">(西楼村村口另一口老井,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淘挖修建的)</p> <p class="ql-block">  人们总嘲笑坐井观天,其实井坐在村庄的某一隅,不动声色地看过所有的天象。看月亮如何由圆变缺。看星子在辽远天幕闪亮。虽然看不见朝阳如何跃出地平线,夕照如何坠入海湾,但正午时分,村庄上空的太阳一定会和井打个照面,就像村庄世代的人都和井打过照面一样,只是井不声张。</p> <p class="ql-block">  一口老井所深藏的智慧超过村庄里的任何一个人。井水总是不竭不盈,和村庄里的每一个人都保持着相同的距离,它不阿谀亲近财富,也不巴结讨好权贵,它给乞丐的一桶水和财主的一桶水一样清冽,它不会因为你多打两桶水给你脸色,甚至不会因为你是异乡人而对你另眼相看。也许庄稼人刻在骨子里的正直善良,不是因为说教,而是村庄的井水默默滋养出来的。</p> <p class="ql-block">(苏沃康安村口水井,井栏雕刻精细美观)</p> <p class="ql-block">(苏沃康安村口,建于七十年代的双眼井,井栏雕工精细,整体保存完好。在几个村落看到修建于七十年代的的部分建筑,如水井、学校、养殖场大都立有一小块奠基石碑,且整个工艺相对精细质量较好。)</p> <p class="ql-block">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秦时的明月留在汉时的关隘上,而村庄当年的明月印在村庄那口老井上,指引你回乡的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小河 2024.6.15于岚岛</p> <p class="ql-block">(陈曦拍摄的访村视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