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往小里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往大里说,一个人的一生就是一段村庄史和社会史。____题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 当街</p><p class="ql-block">二、 当街人家</p><p class="ql-block">三、 包产到户</p><p class="ql-block">四、 一道地堰</p><p class="ql-block">五、 一场麦子</p><p class="ql-block">六、 娶亲</p><p class="ql-block">七、 留守</p><p class="ql-block">八、 流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道地堰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81年刚过完春节,莫名我就转到了县城去上学。带着姐姐用过的一个煤油炉子,满满一点心纸盒面条,一玻璃瓶调料,装有白馍有黄馍有黑馍也有蒸红薯的一个大背包,一个人租房客居。第二年春上,父亲就骑车带去几大袋麦子,把我安排到伯父所在的县印刷厂职工食堂上搭伙,白面水、白蒸馍、炸酱面、一日三餐有荤有素,做饭的师傅也和蔼,有时候我放学晚了他还给我留着饭菜。83年到洛宁师范学校上学,感觉学校的伙食并不比那个厂的职工食堂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从“万斤户”到“万元户”,农民的积极性得以彻底释放。他们解决温饱的初心、初见成效后的幸福和劳动致富的决心,是淳朴的、干净的,也是坚韧的。我们村安周哥的第一辆东方红牌15#的拖拉机,以及被盗后的重新购买;学治哥东坡头承包的五十亩地,和他出售闪着数字的电子表,以及以他为中心的乡亲们摸索出来的糖葫芦制作方法……八十年代这黄金般的记忆闪着光、透着彩、有味道,值得每一个村庄刻镂,值得每一个后人去记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这里大多数村庄,现存的街道和院落都有那个时代的影子。砖门楼,砖平房或是二层小楼,成了许多地方现存的最早建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地没赖地,戏没赖戏。人们很快发现:原来队里的赖地块经过一些人家的耕种后,比曾经的好地块,收成还好。几年下来,各家人口也有了变化,再加上小地块耕作起来不方便。于是人们要求打乱了重分,他们又把生产队的土地整合成两大类,每户分得两大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次分地那天,一切说定,要抓阄了,有个女人站起来说:村边的地不能要,抓住了“1号地”她也不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石激起层层浪。人们醒悟一般纷纷跟进:我不要!我也不要!拔有斜扇我也不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人群里几乎一致的叫喊声,像一瓢瓢冷水泼在主持分地人的脸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原来人们嘴里有了余粮,家家便开始比赛着养鸡,养猪,六畜兴旺可是农民几辈子的向往啊。但人们对“六畜”管理的念头总是跟不上致富路上向前的脚步,猪有猪圈,牛有牛圈,羊有羊圈,猪牛羊跑出去的时候少。偶尔有主家疏忽了,或是没顾上喂,试着放出去一回两回,被人家逮住,送到家总归是不好看,被加倍赔偿也是有的;就算是没被逮住,听人家在街上骂几句,耳朵跟儿便会发热,假如再到现场去看看损失的庄稼,记性就会长一大节儿。但鸡可不好管,鸡是有翅膀的,散养是祖上传下来的,那时候哪里有笼起来养的概念;冬小麦播种的时候,当年的头番鸡苗已成年,公鸡能打鸣,母鸡能翻蛋,正是闹腾的时候,双脚如铁爪,刨起土里的麦种来,一下一个准儿。每年损失最多的往往是村边的1号地,人们像开锅一样议论纷纷,那些曾经被抓了现行的人家低了头,暗暗溜向了人群的边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声浪渐稀渐息时,他不再在地上划拉,抬起右手,将拇指食指和中指夹着的石子往地上重重一捣,站起来头也不抬说:你们都不要——我要!他送媳妇走后那些天没精打采的,像霜打了一样。也许农民最懂地母的宽大和慈悲,何况庄稼地里的活儿从不等人,哪有那么多时间去矫情。但坐在当街开会的人们见他这一刻站起来,还是深深地感到了惊讶:刚才还沸沸扬扬的当街瞬间凝固了,周围的建筑仿佛都在他面前低下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朋友的:至于他后来又如何娶来媳妇,生养了孩子,我都没有一点影响。我只记得那一年,种麦之前村南地边儿包了一道槽型的地堰。秋阳如画,人们大多还穿着单衣,地堰外边的壕沟深度过腰,里边的地堰高过了人的头顶,堰面明光,和他手里的那柄钢锨一样,明光闪亮。人们路过时纷纷和他打趣:还是这管用,不只落下的树叶停不住脚步,连路过的蚂蚁也要滚落沟底。这时候,他像一名刚佩戴了勋章的勇士,两手一高一低握着身前的钢锨游走在沟壕里,他脊背上流淌着秋日的阳光和人们的赞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仅靠村子西北角是邻村的地。地边每年也修地堰,但不及他挖得深、修得高。麦种拌药一般是高效低毒的农药,预防土壤中的病虫害。见有鸡刨猪拱,有人家就再给麦种拌药时就专门购买一些毒性大的农药,于是总有鸡和一时看不住的猪崽被撂倒。没办法,麦子出土前,人们只好把一窝鸡捂在鸡窝里,等太阳要落山了才放出来,看着它们匆匆地在院子里吃了食,疯一阵子又钻进鸡舍去。五谷六麦,一周过去,麦苗出来了,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十月的天还很长,燥热难退,落叶不尽,烦劳不完,家家做中午饭的时候,当街突然传来一阵吆喝声:都来看看啊——,看看这歪心眼羔子——,晚上专门在地里撒药……。见人出来的不少,邻居老嫂子的放低了声调:“前儿下午,我专门跑到地去看了看,啥还没有,还说麦苗出得怪好,也想着圈镇长时间唵,该给鸡娃放放风了……你们看看这心疼人不心疼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地上是一背篓攀高的死鸡,一只只都向外耷拉着头和脖子,蹬直两腿,鸡爪抓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不是那只大黄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还有小黑、二花……”已经有人能一只一只叫出它们的名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真是心疼人,正是要下蛋的时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是不让你撒药,你撒药也给人说一声,是不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是专门对咱的啊!”有人慌不择言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妈x,我去寻他。看这都是啥舅子货!”老嫂子脸色铁青,两眼如钩,说着背起背篓出村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歪——都来看看啊——”气愤的喊声越来越远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都是乡里乡亲的,咱不干那事。”见人群里有人盯着自己,他头摇得像要启动的拨浪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他不干那事。燕去春来,他站在地头发愁:从地头向南看去,就像看一张从极地到寒带到半温带到温带的有色地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绝大多数群众是善良和厚道的,也智慧的,也不能总让一个人把边角儿,可住一个人祸害吧。第三次分地时,人们把村边的1号地就纵向分成了一家一绺。再后来人们纷纷外出,务工做生意,村里没了鸡,没了猪,这是后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08年秋后吧,父亲从老家到县城找我说:村村通到了咱村,村干部想借机把村里的路也打一打,各家院子前的路按面积交钱儿,谁家不交不给谁家打……我把自家的七百多元交给父亲。他就坐在沙发上,和我东拉西扯,等着饭熟。好一会儿,他才又试探着说道:隔墙得院子暂时没人住,能不能咱先把钱垫了,等将来有人来了再让他掏给咱。那时候,我刚搬进现在的房子,儿子也上了高中,女儿也上了个舞蹈的兴趣班,生活时时显现出紧张来,我便以此为借口,拒绝了。但同时我心底暗暗想父亲的迂——我就不相信:村里每一家都能拿出这一笔钱,到时候村子里真能把水泥路打成一节一节的断头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春节回家,到有老人的家里去拜年。我发现村子西边的一条南北路,在一座旧院子门前竟然真的打成了断头路;我心里针扎一般疼痛,并一阵阵感到了后怕,怕自己差一点成为父母脸面上的一道伤疤。然而我又一次次地感到悲哀,为我自己,为这个村庄,为乡村眼下的简陋和贫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不安,中午吃饭的时候,父亲“特意”告诉我说:……最后,这条街还是人家“*”出来承了头儿,隔墙的院子和东头另一座空院子门前打路的钱他都先垫着。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村头的1号地,和那道地堰儿里来回走动的他。那个大年初一的午后,父亲又和我唠了些什么我都不大记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