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诗·一座寺·两位高僧

余深鹏

唐诗《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首入选中国小学语文课本的七言绝句，古雅庄严，情景交融，读来朗朗上口，是家喻户晓的诗篇。

诗中姑苏城是现在的苏州市，寒山寺为中国历史上十大名寺之一。

闻名遐迩的寒山寺得名于唐代高僧寒山。

寒山是僧名，其俗名不详，中唐时期长安人，遁入空门后，隐于浙东天台山寒岩，自号“寒山”。

寒山出身富贵，早年是鲜衣怒马少年郎，但他不是纨绔子弟，只一味知道玩耍。

他有远大理想，想要成就一番功业，常怀着“提剑击匈奴”的雄心壮志，牛气冲天。

奈何命运不济，老天不眷顾。

他多次参加科举考试都未能及第，万丈雄心倍受打击，高昂着的头颅也失去底气。

于是流连欢场，寻欢作乐，今朝有酒今朝醉，在酒色当中寻找一丝安慰。

或许奢糜日子无法安放灵魂，他潜隐的慧根有天突然萌发，意识到世上种种都是过眼云烟，功名利禄，香车美人只不过是人生一场痴梦。他感知到万事万物都是假相，犹如镜中花水中月，转头便成空。

人世是虚幻的，人生又是苦难的，那怎么办？

人的一生有两条路，一条在脚下，一条在心中。当脚下行不通时，听一听心的召唤。

寒山听见了，要想获得新生，必须撇去一身泡沫般的浮华。

他毅然决定断发为僧，找个清静地方修禅去。

于是他躲进浙东天台山，这里山水神秀，幽深恬静，还有浓厚佛教氛围，正是禅修好去处。

他断绝一切红尘关系，失去了经济来源，因此生计窘迫。幸好他结识了国清寺的厨僧拾得，拾得经常将寺院剩余饭莱倒进竹筒，让他背回寒岩住所维持生计。

此时的寒山像换了一个人，活成生命另一种状态，完完全全释然。

他既然感悟到人生的无常，那索性就用戏谑的态度对待人生。

他用桦树皮作帽，穿破衣木屐，乐于与群童嬉戏，若痴若狂。他言语无度，对寺庙僧人大呼小叫，插科打诨，活像个无赖。

作为禅师，他这样的言行举止并非个例，也见怪不怪。几百年后，国清寺出现一个比他还“疯癫”的济公禅师。

禅师的许多行为看似荒唐，里面往往藏着智慧与禅机。

在禅宗看来，修行的根本在于修心，修心的关健在于开慧。对于一切外在形式的东西，都不要去执着。遵循自己本心，回归自己本真，自然而然，率性而为，这才是禅修法门。

寒山悟到了，他就是这种禅修理念忠实修行者，从他的行为和写的大量诗歌中可见端倪。虽然他放纵行为不受其他僧人待见，却和国清寺拾得禅师很投缘。

拾得是个苦命人，刚出生不久就被父母遗弃于荒郊，幸亏国清寺丰干禅师化缘路过，将他带回寺里抚养，并起名“拾得”。

拾得长大受戒后，被派到厨房干杂活，在这里他结识了常饿肚子的“疯癫和尚”寒山。

丰干禅师看到寒山和拾得亲如兄弟，如此要好，便让寒山进入国清寺与拾得一起当厨僧。

寒山和拾得从此便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结下深厚情谊。他俩在佛学和文学上造诣都很深，经常一起吟诗作对，参禅悟道。

一次，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

拾得回答："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这是著名“寒山问拾得”典故。他俩之间对话有着睿智哲理、脱俗气韵与禅机，显现出豁达、大度和超然，为人们修身养性指引了方向。

唐朝贞观年间，他俩从国清寺到姑苏的妙利普明塔院任住持，此院随后改名为寒山寺。

民间珍视寒山与拾得之间形影不离、情同手足的友谊，将他们推崇为和睦友爱的民间爱神，称为“和合二仙”。

依照寒山与拾得形象特征，后人把“和合二仙”之像画成两个笑容可掬、蓬头垢面的和尚。寒山右手指地，谈笑风生；拾得袒胸露腹，欢愉静听。

后来为了追求视觉和心理的观感更加美好，民间把“和合二仙”之像进一步演化成喜庆的童子面目。一个持荷叶莲花，谐音"和"，一个捧宝盒，谐音"合"，他们满面春风，象征“家庭和合，婚姻美满”，这样图像经常使用在热闹的婚嫁上。

“和合二仙”形象深受广大民众喜爱，也被社会各阶层所接受，最终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精髓“和合文化”的标志符号与形象代言人。

寒山寺大雄宝殿佛像背面供奉着寒山与拾得的石刻画像 “和合二仙”，用它替换寺院惯常使用的“海岛观音”。

这不仅表明寒山与拾得在寒山寺的崇高地位，也说明儒家提倡的“和合文化”，同样得到佛家认可和推崇。

据说寒山禅师活了一百岁， 在他圆寂后不久，唐朝发生了“安史之乱”。混乱中，玄宗皇帝从长安逃往四川。

当时江南政局比较安定，为避战乱，有个失意进士也从长安南下。

在某个悲凉秋夜，他乘坐的船误过入关时间，被阻拦在枫桥边运河上，进不了姑苏城。

他徘徊在岸上，月落夜深，繁霜暗凝，树上的栖乌几声啼鸣，感觉一股侵肌砭骨的寒意向他袭来。

他紧了紧身上衣服，看着默默相对的江村桥和枫桥，还有运河上那闪烁不定的渔火，听着不远处寒山寺传来的钟声，孤寂而辽远，不禁愁绪郁结。

他想起国家的凋敝，百姓的流离，以及自己身处乱世尚无归宿的忧虑。他就着船上昏暗灯光，写下了满腔悲愁的《枫桥夜泊》。

这位中了进士还没有官职的诗人，名叫张继。他用他的一夜无眠，让寒山寺的钟声响彻千年，激荡人心，也给了后人一个千古不倦的吟诵。

一座寺成就一首诗，一首诗捧红一座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