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高的生灵

人從書裏乖

　　朝花夕拾杯中酒

杯里有酒 有酒就有故事

春日里的一个傍晚，我和家人外出散步，路边草丛中紫红的蒲公英映入我的眼帘，我的心泛起阵阵震颤。我轻轻地掐下一株，仰起头噘起嘴一吹，只见绒毛化着白雾无声地飞散开去，飘到很远很远地方。我的情感在飘动的绒毛下升华，我陷于了深深的沉思……

那是我在部队当军医的时候。有一天，病房抬进了一位战士，战士鼻孔出血不止，面色苍白。那天也像今天一样，是一个透明而闪光的春天。几天后，骨髓检查预告了他生命的期限。他患了急性粒细胞性白血病。那些天，他安祥、平静地躺在病床上，常常凝视着窗外。深深地流露出一种对生活的爱恋、渴望，而又无限惋惜之情。我不知道他的生命还能有多久。可在这无情的日子里,我常常见他笑的是那么灿烂、那么自信，整个人透出震撼人心的美丽，充满生命力，像一株阳光照耀下的蒲公英。

经过两个多月的化疗，战士的病情有了些许缓解，也能到户外走走。逐渐，我对战士有了一些了解。他告诉我，他所在部队已经开到云南前线去了，本来他也可以去杀敌立功，可是因为……他向我表示出一种遗憾。阳光从病房的窗户透进一缕光柱，罩在他的脸上，说这些的时候，他始终面带微笑。

那天上午我象往日一样查房，看见战士的床头柜上摆放了一个玻璃罐头瓶，瓶里插着几株蒲公英，我不介意地扫视了一眼。后来，我发现战士却把它视为珍宝，每天都要把罐头瓶擦它一遍。我想，蒲公英那似雾的绒毛下，许是笼罩着生命的秘密，许是藏了一个神奇的梦幻……

夜，静悄悄，护士关闭了病房里最后一盏电灯。是我值夜班，我从病室的走廊经过，一扇窗玻璃上映出几缕光芒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轻轻地走进病房。发觉光是从战士的被窝里射出来的。战士见到是我，匆忙地关闭了手电筒。

一个月过去了，作为他的管床医生，我绞尽脑汁，查遍了手头的医学杂志，虽然经过系统的抗癌化疗，但是战士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反而一天天加重。

下了一夜的雨，太阳悄悄地从东方升起，又是一个希望的早晨，我迈着轻盈地步伐走进了科室。还没有开始交接班，夜班医生就低声地告诉我，说战士在天刚放亮的时候，永远的走了。

战士走了，他才十八岁。十八岁，是一个充满理想，充满希望的年龄。我和护士长在清理他的遗物时，枕头下有两本杂志，从一本杂志中，掉出几页纸来，定晴一看，是一份没有写完的入党申请书。我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情景。我面对过多少走完人生的患者，也当过多年的党小组长。但手边的这份申请书，却是这般的沉重。我回想不起护士长当时的表情，但我忘不了护士长说过的一句话：“人死不能复生，可这战士好像他还活着”。当我看完申请书抬起头时，我又看见了那罐头瓶里正在开放的蒲公英。

我把战士的入党申请书，随同其它遗物整理后交给了他的连队。我不知道连首长是怎样考虑他的入党申请的，但我相信这位战士是带着对人类美好理想的追求而走完人生的。

人是物质的生命，物质的生命总是要死亡，要腐朽的。而战士懂得生命是由躯体和心灵组成的，他把心灵对躯体之外的崇高信仰的追求，视如花草对阳光之耀的仰视。战士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灵魂中飘荡的不是虚有，而是充实。从此，战士的那束蒲公英总是在我心中开放，在我的眼里平凡的蒲公英变成了崇高的小生灵。每到春天户外踏青，想到这里，那种陶然春色的享乐心情便骤然消失。

光阴荏苒，岁月匆匆。蒲公英开了又谢，谢了再开。每当我再见蒲公英时，战士的形象总是和蒲公英的影子叠印在一起。从此，我懂得了，生命里不可知的东西太多，有时甚至是残酷的，可也许正是这样，我们永远可以相信，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

我赞美蒲公英，不在乎它纯朴的外表，只虔诚地敬重它具有深沉内涵的生命。

原载1996年7月2日《武汉卫生报》；1991年6月18日《广州民航报》，庆祝建党七十周年征文一等奖。

图/利民、网络

音乐/《小白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