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关于诗及诗人的随想

金汝平

2024 关于诗及诗人的随想 从同一个起点出发，有人的路是越走越宽广，有人的路是越走越狭窄，而一动不动的凝固姿势，支配着僵尸。思想孕育的思想。真理颠覆的真理。语言繁殖的语言。秘密隐匿的秘密。就这样努力写下去，写下去，直至无法书写。但我们极为有限的创造力，甚至飞不出这个小小黑房间，就萎缩在天花板上，钟表内部，萎缩在我们的脚下，我们的眼前。你还能昂首挺胸自信满满，吹嘘一个人精神上那纵横自由的逍遥游吗？ 有一个朋友对我说，他，每天沉溺于三种迷醉。迷醉于音乐的奇异旋律里，迷醉于写作的收获与失落里，迷醉于烈酒里。一只黑鸟凌空俯冲，为我们抛下一封信。这日新月异的世界混乱繁杂又美不胜收，你还迷醉的太少太少，太可怜，太悲凉。但没有一个人的血肉之躯，能承载更多极端的更多奢侈的迷醉。它，将彻底把人摧毁，且尸骨无存。 雷锋不是诗人。萨德却是作家。刘胡兰赵一曼武则天，不是诗人，荡妇更不能概括茨维塔耶娃和鱼玄机。人与文的统一只是童话。孤独自我的惨痛瓦解，分裂，分裂了所有关于人文统一的童话。你以为作家都是老实人吗？ 小灵感。诗离不它。大创造也离不开。连小灵感都匮乏的人，谈何大创造？首先创造您的小灵感吧。 断腿太师椅，歪斜在悠远又悠远的旧时光。此刻，写作者，又日复一日坐在红日高照的窗前。是阴在动，阳在动，是风在动，树在动，电线杆上的麻雀在动，是鱼虫草木在动，恐龙猛犸的残骸在动，吮吸空气的伤口在动，濒死而又不死的精神在动！正因为不知道能写出什么，才写。倘若知道了，写作的丰盛乐趣将荡然无存。红日将升得更高，大地奔腾逼近海洋，朝未知出发，朝冒险出发，朝快乐出发，朝探求未知的冒险的快乐出发！那空白之纸上，总有什么要被写下。 许多作家名满天下之时，也即他的才华枯萎之时。 把一首杰作，抛进这个早晨的空洞，它是不是会发出雷霆的轰鸣？两首烂诗则悄无声息，如蚊子死灭在那寂静里。摧毁诗的力量，有时来自外部，更多的却来自诗自身的平庸。这平庸因丧失美学的内在支撑，坍塌在一堆苍白乏味的词语中，自己把自己报费了，自己把自己毁掉了。 写出一首好诗难。写出三十首好诗更难。写出九十九首好诗则难上加难。你都把自己写得弹尽粮绝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垂头丧气了！然而，这种要求何其苛刻，何其贪婪。也是值得质疑的。我宣布：不需要九十九首好诗。只需要一首伟大的无与伦比的诗，诗人就由百孔千疮的大地腾飞到高不可攀的诗之王座，俯瞰昼夜，永放光明。是的，就一首诗！那就是被我们称之为《神圣喜剧》或《神曲》的那一首诗。但这种要求更加贪婪，甚至是非人的，非人间的。让我们泪水奔流或一笑置之吧。 不热爱生命只热爱语言的人啊，您，最终要断气在语言的毒气室里。 用一百天写出的诗，一秒钟即可删去。而那被删除的痕迹，带着某种疼，某种耻辱，某种失落，残留在时间的嘲笑声里。 他一不小心就说出一个真理。但如此容易说出的真理，早被他酩酊烂醉时四处喷射的唾液，吞没了！ “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一旦成为大作家，谁都会情不自禁吹牛皮。“我的心，必小于脚下这片弹丸之地。”这佩索阿想说但尚未说出的，才是刺穿我们心灵的残忍的真理。让我代替他，说出来吧。一壶隔夜绿茶，泼向天外。那碾碎累累巨石的时代铁轮，早被无数蟑螂的热血，浸泡得无比殷红。整体的佩索阿，也被瓦解在形形色色语言的细小碎片里，无处追寻，也无法追寻。 白纸黑字。黑字白纸。唉，这一丁点微不足道的收获，可能是天上神灵对你慈悲的馈赠。这不满足中的满足，满足中的不满足，也支撑你，在诗的金光大道上，踽踽独行。好！今天我写出一首好诗！但注定有那么多被我们衷心赞美的诗，被他人写出。它们，永远不会神奇地呈现在我的笔下。明白这一点，领悟了这一点，一个有限的诗人，就不会无限夸大和陶醉迷醉于自我的所谓才华。凝视古今中外诗的灿烂星空，一个诗人的眼晴才不会鼠目寸光。他的格局。气度。境界。视野，才缓缓扩大。他只是以某个个体独特而坚定的声音，加入到人类精神王国雄伟而多情的歌唱里。正如一滴水融汇进奔流不息的海洋。 的确，这是一种众所周知的客观事实：被词语孕育与缔造的诗人，也是被他写出或尚未写出的词语毁掉的。词从他的大脑飞出，飘落到他的笔底，呈现，显形，又最终进入读者的眼睛和心灵的第三只眼。一个词导引出另一个词，一个词诱惑出另一个词。正如一只蜜蜂追逐另一只蜜蜂，也类似一条恐龙吞食另一条恐龙。诗人日复一日看到了什么？除了宇宙这费解奥秘的庞然大物，他还看到词语构造的雄伟而壮丽的奇迹，也看到词语制造的怪诞无聊的闹剧或游戏。至从他不知不觉迷恋上词语，词语就让他深度中毒了。深度中毒的人！词语必主宰支配他血肉交融的一生。又有什么办法呢？一旦被词语抛弃，他就成为弃儿。一旦逃离词语，作为诗人的他，将不复存在。盛夏正午毒日头的宰割，驱迫他循入内心的黑房间，喘气。唱给土拨鼠的歌儿，越来越低了，和古老死者的对话，更低，更低。 短篇小说干巴巴。中篇小说空洞洞。长篇小说油腻腻。惟有三部曲才牛叉叉。但首先要超越高尔基的三部曲！最后超越但丁的三部曲。你有这本事吗？ 每天阅读周树人，你将笑谈休芸芸。夜夜仰视北斗星，你将俯瞰拿破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