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阳历史名人芮岩尹的故事

濑江文化

芮长恤：才学节操两相馨

溧阳状元马世俊曾有《望瓦屋山怀芮岩尹》一诗：

北湖亭望处，此日尚浮云。

瓦屋成高筑，平岚净远氛。

阴晴峰变化，俯仰气氤氲。

为忆东山卧，苍苍不可闻。

诗人站在北湖亭上，眺望高耸于浮云之上的瓦屋山，岚气滤净尘氛，峰峦阴晴变幻，云波诡谲动荡。为了不像东晋隐士谢安出仕一样被世人耻笑，友人甘愿一生默默无闻。诗，乍看似写景，其实内涵深沉。那么诗人思念的芮岩尹是谁？他有何德行值得马状元感怀？

芮城，字岩尹，乃溧阳农家子弟。他天资聪颖，幼时随父路过村上私塾，听到学童读书声，才听一遍就能复诵如流，其父惊讶，赶紧送他就学。果不其然，芮城补县弟子生员，后又以诸生肄业于南京国子监。

只可惜，生不逢时，明代末期，社会动荡不安，流寇四起，兵燹逼近。江南半壁江山却是貌似晏清，笙歌箫管依然。一群名士文人盛修坛坫，相互标榜，拉帮结派，风花雪月，苟且享乐。芮城不同流合污，洁身自好，他仅参加了溧阳历史上有名的“濑上十三子会”，和当时地方上学子名士马世俊、马世杰、赵理之、吴颖、彭旭、史燧等人，“合社讲学，以忠孝大节相切劘”。

甲申之变（1644年），明社将亡。芮城痛心疾首，“偕诸子哭临县庭”。尔后又有消息传来，南京城为满人破，朝臣或逃或降，惶惶不可终日。芮城十分悲忿，恨自己一介布衣，未获以身殉国。他愤然作《沧浪吟》赋诗十篇，“且歌且泣，彷徨泽畔”，闻者莫不为他的气概气节而感动。

明亡，芮城弃诸生名份，更名长恤，字蒿子，溧阳名士强汝询说他“闭户绝交游，数十年不入城市，遂终于家”。社稷更替，江山易主，作为一介书生，改变的是朝代，不变的是气节。芮城“隐居荒野，幅巾裹发，终身勿变”。真个是头不顶“清天”，服不易前朝的遗老。

甲申之变，清兵入关，江河不废，泥沙俱下。洪承畴、钱谦益等一班名士宦官尚纷纷变节应时，真个“识时务者为俊杰”也！值得一提的是邑人陈名夏和芮长恤的两段往事，颇具戏剧性，耐人寻味。

陈名夏于明崇祯年间科举探花及第，官至明廷翰林修撰，兼户兵二科都给事中。福王时，他一度投降李自成，被定为逆贼。清顺治二年，陈名夏又降清，做了清廷的吏部左侍郎，不久升为吏部尚书，可谓因变生变，变中升迁。芮城对名夏的“亦污伪命，则益悲忿”，“而又惜同学的守节不坚，为桑梓玷也！”在降李之后，朝廷曾追捕从逆者，陈名夏逃回溧阳乡里，曾去拜访芮城。芮城躺在床上，面壁而卧，问：“君主（崇祯）亡了，你还不死，还有何脸见我？”名夏跪在地上哭诉：“我曾几次上吊寻死，不幸被救下，误了时节。”芮城厉声相斥：“为什么不再死殉难？你赶紧走吧！”

同是十三子同学的彭旭，也是位热血的学士，他在陈名夏变节时，曾率同学攻击责骂之，后来因抗清起义被地方官吏捕入大狱。这时，陈名夏正好奉皇命巡视江南，芮城听到消息便乘轿前往。到了行署，他不进去，叫侍卫通知陈名夏。陈听到芮城来访，喜出望外，立即拱手相迎，忙问何事可助？芮城坐在轿中，连布帘都不掀，隔帷而言：“想向你要彭旭哇！”名夏立即答应从中斡旋释放彭旭。芮城又言：“让我见他一面！”名夏应诺兑现，芮始返回。斥陈约陈，一进一出，两人两事，波澜迭起，品德操行，窥见一斑。

芮长恤学问颇深，曾经有一个商贾拿了“二十一史”，专挑里面的生僻之句来考芮长恤。谁知商人一说句子，他应声就答出自哪卷哪页，惊叹之时，商贾灰溜溜走了。

一天，来了位怪异的僧人，说远道而来，久闻芮处士的大名，要来讨教学问。于是两人“博辩罕对，比推七十三甲子，溯历元”。僧人大为叹服，拜在芮长恤脚下，言：“我原是明崇祯朝的名进士，现隐退做了和尚。”在拜服了芮城后，悄然退去。可见芮城当时已是名誉大江南北。

溧阳名士彭光斗在记叙了芮长恤的传奇故事后，又记道：“城之学博而能醇，经史疑义考证尤精，具载《匏瓜录》。他著述尚广，多散佚。半为人更名。”强汝询也记道：“先生殁后，遗书稍稍传抄。余所见者《周易大象传解》、《大学讲义》、《中庸顺讲纲目分注拾遗》。道光中尝刊行，遭乱板毁，《匏瓜录》及文集皆未刊，又有《礼记通识》、《论语通识》、《四诗正言》、《春秋思问》，求之未见。”可见芮城当时著作颇丰，惜未刊印传世。

溧阳图书馆藏有一套清光绪十三年刊印的《匏瓜录》，乃馆存不多的古籍之一。我有幸得以翻阅，泛黄纸页，抚之心手皆颤。书有长恤自序，同里后学强汝询撰《芮岩尹先生传》，目录由《周易》（上、下）、《尚书》、《毛诗》、《周礼仪礼礼记》、《春秋》、《论语》（上、下）、《大学中庸》、《孟子》、《纲目书法》、《杂记》，共计十卷。作者以其对儒学研习之深，经史疑义考证之精，使得《匏瓜录》一经面世，即为经典，至今该书仍是国学研究者的重要参考书。

失命事小，失节事大，古代高士的风范，在芮长恤身上体现无遗。归隐乡野的苦寒寂寞，几乎湮没了这位学者的身影。《芮岩尹先生传》云：“先生销声匿迹，唯恐人知，其贞介殆过（亭林、杨园）二公。自吾乡人而外，鲜有能举其名氏者，没已二百年。”“呜呼，使先生不遭世变，出所学以诲斯人，其所被当何如哉！”

无情未必真豪杰，芮长恤十分钟爱家乡，钟爱族人：“每遇他邑他郡之同族者，必询其出于何公？居于何地？分当何世？归而告之近族，相与识之。虽未即从事于谱，而志实有待。”他在芮氏永思堂族谱上序言：“先辈有言，五世不修谱，比于不孝！”敦促族人要手足相识，繁衍相认。

读马状元诗，眺望瓦屋山，我分明看到那山道上，踽行着芮高士荷锄而归的身影。

撰文/邓 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