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初识老L是在几年前的火红五月,那时我们单位还在市区。新单位接管后,就重启停摆已久的工程建设,这个工程是当时市里招商引资的重点民生项目,涉及几个县几十个行政村,总长达到浩浩几百公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因工程分为几个标段同时施工,需要配备多个项目经理,当地一时又找不出这方面的专家,便托人四处招募重点选聘。而老L正好内退在家,闲得发慌,突然有人发出邀请,赶紧满口应承下来,加上这恰好又是自己的专长,便乐呵呵地背起包,关山度若飞,坐汽车乘火车从沃土中原来到鄂西北山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L之前在陕北油田做过这方面的事情,积累了一肚子的经验,对这项工作驾轻就熟。所以一到单位就直接走马上任,省掉了杂七杂八的预热过程。新来的头儿对他早有了解,很是信任他,直接任命他为项目部经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L自个儿呢,把胸脯拍拍,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延长那么大的工程俺都干过,眉毛都没皱一下,照样干得漂漂亮亮!”下话没说,言下之意——就这,区区百十公里还难得住我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可我将信将疑,觉得有点悬乎。不是别的,主要是他长得太那个了——脸像东北的黑土地,穿的也实在太朴素了,说是寒碜也不为过,活脱脱一个普通的农民,咋看也不像经理的样子。这不是我有意贬损他,情况的确如此。而且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好像其他人也有这样的认为,只不过都没有流露出来而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倒还在其次,关键是他一口浓重的陕北话,特别难懂。记得刚开始和他接触的时候,他说的啥,我一句也听不懂,根本不知道他说什么,搞得我云里雾里。我迷茫地望着他,一脸懵逼。他却两眼大大地瞪着我——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只好尴尬地傻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开周例会,轮到老L汇报时,他干咳一声,清清嗓子,继而微微一笑,然后开始汇报,因为嗓音低沉浑厚,加上说的方言,急促又有瓮声,说了几分钟,没有一个人能听懂,都直直地望着他。会议主持人对他说,老L,慢慢说,挑重点。老L有些不知所措,顿了顿,三言两语就结束了汇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话虽然难懂,但老L这人很随和,好接触。过后不久,领导安排我到工地摸摸情况,顺带采访一下老L。当时虽然是秋初,但秋老虎仍然在耍威风,天气还很炎热。在项目部我没见到老L,便直奔工地,翻了两座山蹚过了一道河,在施工现场找到了他,他浑身是汗,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他说,来了。我回道,嗯,来了。说明来意后,他就走在前面带路,沿着开挖的沟槽,边看边介绍,沟深要达到一米五,沟底要保持平整要用细土铺底;又指着已埋好的管子说,焊接要严丝合缝,还要进行检测探伤,再做防腐最后回填恢复,每一道工序都要严格坚持行业标准,这样才能保证工程质量,保证安全运行。生怕我没听懂,他说得很慢,很仔细。只要谈到施工,他的话就多起来,甚至有些啰嗦。他也说其他情况,比如老家在黄土高坡,中原油田大会战后,又把家安到了中原,地地道道的石油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再难懂的话,听多了也就习惯了,慢慢也能听懂,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交往。老L有一个爱好,或者说是嗜好,就是爱喝酒,而且酒量还深不见底,有如深潭。他初来的那段时间,单位特意安排我要照顾好这些外地来的专家和经理,所以隔三差五请他们出来下馆子搓一顿,改善下生活。一到周末就更得出来放松放松,打打牙祭,免不了要喝点小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酒是单位专门弄的内供酒,比普通酒要好,度数高,爆劲足,却不上头,这很对老L的胃口。他说,喝酒就要喝白酒,度数越高越过瘾,才让人热血沸腾,气冲霄汉,也才更男人。他说他最见不得虚情假意的人,明明能喝酒想喝酒,偏偏装着不能喝或少喝,坐上酒桌,还没开始就说身体有这毛病有那毛病,不能喝或者只能喝一点点,伸手紧紧捂住面前的酒杯不让倒,勉强倒一点吧,酒还没倒出来就说“行了行了”。喝到中途,看到别人喝得起劲,心里又痒痒的,跟猫子抓一样,欠得慌,又要酒喝。自我解嘲地说,算了吧,我还是再上点(酒),不扫大家的兴。明明是自己想喝,还找个理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L不这样,不说能喝,也不说不能喝,倒多少喝多少,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谁跟他喝他都喝,不知道拒绝。人家敬他,他也回敬人家,敬他几个,他回敬几个,从不欠账。跟他喝酒,不需要劝酒词,他说那是扯淡。给他倒酒,他从不阻挡,也不说“好了好了”,倒多少喝多少。以致于好长一段时间,同事们都摸不准老L酒量的深浅,只知道他有酒量,喝酒爽快,不扯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因为工作联系紧密,我们一起喝酒的机会比较多。我发现老L喝酒还有一宗好,就是喝酒不挑酒,千儿八百的高档酒能喝,百把几十的普通酒也能喝。甚至几十块的二锅头、牛栏山,还有散装包谷酒,照样喝得有滋有味,不像有些人,嘴刁得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但有一次,老L喝麻了,第一次见他喝败了。那个晚上老黄做东在渔府家宴接了五位同事小聚,先喝了三瓶牛栏山,后来要了十斤黄酒。老L酒量最大,年龄也最长,大家都敬他,自然喝的也最多。酒席散的时候,虎子忍不住当街吐了。每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上午,办公室里没见到老L,都以为他一早去工地了,可是等到吃中午饭的时候,还是不见他的身影。我立马意识到情况不妙,可不能出事啊,赶紧嘱咐老黄回寝室看看,并在食堂盛一碗鸡汤给老L端回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黄推开门看到老L紧紧地裹着被子,像一只病猫蜷缩在床上。“老L,老L”。老黄轻声喊他,他有气无力地哼唧一声,原本黝黑的脸更加暗淡,声音微弱得像秋后的蚊嘤。这大概也是他第一次喝醉的情形。过后我对他说,这个黄酒厉害着呢,以后别再掺着喝了。他说喝起来挺柔和的,没想到后劲这么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但凡喝酒人几天不喝,心里便念想,不喝不自在。老L自己也说,一天不喝,就打不起精神;两天不喝,就像生病了一样。他还说喝酒不要穷讲究,倒一缸子酒,整一碟花生米,一盘刀拍黄瓜,就可以了。如有一盘猪头肉,那就更美气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前不久的一个中午,头儿突然拨通了老L的电话。他看都没看就接通了,“喂,哪......位,呃......”头儿顿时就听出他喝酒了,“老L,你在哪喝的酒?跟谁喝的?喝了多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L再麻,也一下子就听出了头儿的声音,立马酒醒了一大半,“为施工的事,上火,就喝了点.......”头儿也不好再说什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过几日,笑问老L有没有这回事,他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对酒一往情深,照喝不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俗话说,烟酒不分家。对老L而言,不喝酒要抽烟,喝酒更要抽烟,他的手总是不由自主地伸向口袋。老L抽烟有一套动作:先把烟轻轻地抚摸一遍,再点燃,然后眯起眼深吸一口,六七秒后悠悠吐出,烟子在鼻子上方一缕一缕地飘荡。一支烟抽完,他的眼方才缓缓睁开,现出比抽烟前更明亮的光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和喝酒一样,老L抽烟不挑剔,能抽好的,也能抽差的,好像啥烟在他嘴里都是一个味,抑或是到了抽烟不是烟的高境界。我见他抽的最多的有十多块钱的《红塔山》《山茶花》,间或也有五六十的《黄鹤楼》,上档次的大《中华》。他很大方,见到人总是先拿出烟热情地递上一支,然后自己再叼上一根,啪一声燃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L很少回家,回一趟家要中转几道车,所以一年到头就住在项目部,死盯在工地,只在过年的时候回去待几天。一有时间,就开着“小黄牛”去工地转,以致这里的山山水水,沟沟岔岔,有几岭有几道弯,他都了如指掌,比当地的土著还了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L不喜欢照相,他说他长得沧桑,又黑,照出来拜不得客。我说你不远千里,飞越重重关山来这儿支援建设,总得给以后留个念想,他还是有些不大配合。在工地我给老L偷拍了两次,照片出来后,他还算喜欢,依然笑笑说,像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4年6月6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