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相思树的存在,对于海岛人来说,从不需要刻意提起,因为它似乎早已经和岛上所有大大小小的山包融为一体,成为海岛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生长在这个四季不甚分明的南方海岛上,山头上的相思树和四周的大海一样,要不是看风景的人情绪使然,似乎也都那个样,一年四季山要么深绿浅绿,海要么深蓝浅蓝,既没有春天的柔媚,也没有秋天的热烈。</p> <p class="ql-block"> 当海岛上的人们不再依赖柴草来烧火煮饭,山上的相思树似乎也被人遗忘,自顾自地在各自的山头默默生长,只是在每年清明祭扫的时候,人们才惊觉去年刚刚砍出上山的路又被疯长的相思树、茅草缝合了,寻不到半点踪迹。山上的草木终究无法躲过斧斤的砍伐,但草木总能总结出自己的生存法则,边伐边长,边烧边生。这一点,人应该向草木学习,其实,只要给予时间,很多伤口也是可以被缝合的,虽然有的时候穿针走线蹩脚粗拉,但及时止血疗愈康复总比暴露伤口痛苦哀嚎要得体一些。</p> <p class="ql-block"> 每年清明上山祭扫,都需要一头扎进浓稠茂盛的相思林子寻找辨识旧路。</p> <p class="ql-block"> 春天的相思林子里包蕴着一座秘密花园,到处激荡着春天蓬勃的心思和遏制不住的生机,总疑心瓦窑山头所有的草木都听从了春天滚过山头的那阵惊雷吗?它们匆匆出发,踏上前往春天的旅途。菝葜灰绿的枝条牵挂住身边各种杂树,柔嫩的触须一心一意地往更远的方向探索,含苞的芽点精致迷人,宛若一排站在电线上歌咏的小鸟;忍冬吐出金丝一样的花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甜;野蕨握紧小小的拳头从松软的地里拱出,三五成群,细密的绒毛挂满晶莹的露珠;厚厚的相思树落叶让山上的土层变得松软肥沃,艾草、野葱长相奇佳,翠绿鲜灵,惹人喜爱。更多叫不上名字的杂树也纷纷抽枝长叶,目力所及,淡绿浅绿油绿豆绿灰绿蓝绿,无数的笔触点染出一座染绿的春山。</p> <p class="ql-block"> 靠近村庄的这座山头像一个长条靠枕,自北向南从鹿楼村延至蛇鼻下村,在村人的口中,这座无名小山包便被分段命名,鹿楼村所在的位置叫鹿楼岭,从城关通往苏平片区的旧县道就穿岭而过。瓦窑村背靠的一段叫瓦窑山,而山尾巴因为衔着一个小村落蛇鼻下村便被称为蛇鼻山。这一片山头一些依山势从乱石杂草中垦挖出的小块山地便被作为猪地或者自留地分给了附近几个村落的村民。那些山地,地盘小,杂石多,一季不种便长满杂草。记忆中为了耕种这几块山地收点粮食,没少吃苦。插种地瓜的季节要往山上挑水送肥,收获的时节要把地瓜花生挑下山,重担在肩,而脚下的路往往只能落在用锄头挖出的一个小窝上,而那只能搁下半个脚掌。</p> <p class="ql-block"> 多年以后,山上的那几片薄田几乎都荒废了,青壮劳力外出务工,连山脚下成片的地也搁着长草了。但每一年清明,我们还得回到这片山头,祭扫先人。清明时节,钻进茂密的相思树林子,总感觉村庄的那些先人不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而是去了不远处的另一个村庄,他们又回到了曾经开垦过的那个山头,甚至是他们亲自开垦和耕种过的地头,而四周又都是曾经熟悉的老伙计,有的枕着一块大石头,有的倚靠一棵粗壮的相思树,有的在山脚,有的爬到高一点的山头。不远处的村庄鸡鸣狗吠,炊烟袅袅,而相思树林里鸟鸣虫唱,杂树生花。</p> <p class="ql-block"> 每年的清明,那些出了远门的子孙从四面八方重回村庄,携带许多新生力量。都说村庄是游子的港湾,既承载出发也接纳归航。村庄的许多先人们则把村庄附近的山头作为人生的最后一站,最终和那些相思树一样长在了故乡的山头上。瓦窑山头的相思树它和附近村庄里人们的记忆、流年、还有那些或甜蜜或伤感的往事盘根错节地长在一起,长高长大了的树冠庞大,枝杈交错,多像那些久远的族谱,越往上长越繁杂庞大,但仔细捋捋那都是一棵根上发出的枝丫。</p> <p class="ql-block"> 喜欢故乡的另一个称谓:家山,因为那不仅仅是一个村庄一座城池,它还是故乡的山川万物,唐代钱起有诗“莲舟同宿浦,柳岸向家山。”《送李栖桐道举擢第还乡省侍》还有宋代梅尧臣“旧市越溪阴,家山镜湖畔。”《读<汉书·梅子真传>》,家山是水岸烟柳深处的一个念想,是溪流南岸的旧集市,镜湖畔的村庄。海岛中部一座小小的瓦窑山和瓦窑山上茂密的相思林子便是我的村人们无法忘怀的家山啊。可惜,许多村庄被拆迁,多少已经安息的灵魂也要离开熟悉的山头迁徙他乡,若干年后,那些四处飘移的游子,恐怕再也望不见自己曾经的家山了。</p> <p class="ql-block"> 今年五月,有无数的游客涌进海岛看蓝眼泪,寻找星辰大海的诗与远方,其实这个季节海岛所有山头的相思树都开了花,像一波又一波的黄色浪潮涌过海岛高高低低的山头,激越而又豪迈。点开心海拍摄的视频我被逼出两行热泪,滚烫又仓惶。她娘家湖南后村的相思树林在蜿蜒如诗的湖边倾情绽放,长在山岩之上的相思树树形挺直,叶片贞静,满树毛嘟嘟的绒球小花在五月的雨雾中深情婉约,像年少时看过的日本电影《幸福的黄手帕》,系在树上,飘在梦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小河2024.6.5于岚岛</p> <p class="ql-block">心海拍摄的湖边相思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