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知青魏冠韬

夕虹2354031

文字：张秀夫

图片：好友或网络

音乐：回忆

插队知青魏冠韬

插队知青魏冠韬是鹤岗一中1966年高三毕业生，我的同学。黑五类出身，人很内向，却极聪明。因为内向，就显得老成持重，我们就都喊他老魏。



老魏是物理课代表，物理学得好。无论是运动学、动力学、还有什么电学，统统学得很好。有时候还爱抠个无关物理的怪问题。有一次班级出黑板报，为了赞美我班同学周建启平整学校操场力壮如牛，写到他穿“黑趟绒”衣服，冥思苦想，写不出“趟绒”两个字，还特地和我探讨。其实当时我也不会写，最终也没探讨出个所以然来。

他的身体好，很壮实。有一年夏天，我们偷着跑到水源地那边的小河里游泳。脱掉衣服，看到他身上一块块突起的肌肉疙瘩，叫我们这些瘦猴羡慕得不得了。他父母双亡后，是跟着姐姐长大的。这样的姐姐真好，舍得好吃好喝把他养得那么肥壮。

文革中，他没参加哪个派，没在社会上瞎胡混。有一次我到他家去闲聊，他曾送给我一本影集。后来我在影集夹了不少照片。这本影集中珍藏着我多少美好的记忆啊。直到现在，这本影集我还保留着。

1968年11月，他下乡插队到黑龙江虎林县虎头镇虎头大队虎头小队。

小小村子离乌苏里江不过二百米。下乡当天，他扔下行李卷就跑上江堤。滔滔江水之中，珍宝岛就在眼前，放眼远望对岸的苏修碉堡，胸中真的是无限感慨。至于说是就此立志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战天斗地，干一辈子，作出一番大事业，那也真的不准确。还没修炼到那种境界呢。感慨之后就是伤感，伤感之后就是失落。失落之后呢？就是怏怏地回到大队临时安排的住处蒙头睡大觉。

乌苏里江的江水很美。那时候，他们常去江边游泳。郭颂的《乌苏里船歌》唱道：“赫哲人撒开了千张网，船儿满江鱼满舱。”美极了。但他们从来没见到过一个赫哲人，也没见过满舱的鱼虾。也许赫哲人不在他们那一段江上捕鱼。也许那些歌词原本是诗化的语言，当不得真的。



插了队后，身分转变，不再是红卫兵造反派，瞬间变成了插队知青，很快就下地干活了。可惜的是什么农活都不会干，一切都要从头学起。他们和老弱妇女一样，是半拉子，只记二等工。

令人惊喜的是，1969年年终分红，居然分到三百多元现金，每个工快到一元钱了呢。那个时候的钱有多值钱啊，手里突然有了那么多钱，真是美死了。真要感谢社会主义好。拿着钱，盘算着是买衣服，买帽子买鞋，还要给供自己上学的姐姐买点好礼物。左考虑，右盘算，该精简的精简，该压缩的压缩，狠狠心，买了一台多波段高灵敏度半导体收音机。这种收音机抗干扰能力极强，声音清晰，音质好，放音乐也十分好听。哪象那种低档货，杂音嘎嘎啦啦的，叫人听得心烦。买收音机当然首先是为了收听北京的声音，改造思想，坚定立场。不可避免地时不时也要收听几回苏修台广播。

毛主席曾经在最高指示中引用过的古语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那是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嘛。可真要实行，是要冒被抓现行反革命蹲监狱的风险的。要想听，自然是在夜深人静时，蒙上头，在被窝里听。听完也不敢告诉任何外人，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



一开始，他们集体住宿，知青单独开伙做饭。后来，为了便于思想改造，密切和贫下中农的联系，要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就把他们拆开分到各个老乡家里，一铺炕上睡觉，一个锅里吃饭。吃的是窝窝头大饼子大葱沾大酱。和猪肉酸菜炖粉条一样，这几样都是东北菜里的经典名吃。可惜的是，只有酸菜，见不到猪肉和粉条，那滋味可就差得远了。

但是住在老乡家里，和贫下中农男女老少挤在一铺炕上睡觉，伸伸腿翻个身都不敢，实在是憋屈。干啥事都提心吊胆，谁还能胆大包天再偷听敌台啊？

1969年，珍宝岛事件时，全国上下都动员起来了。苏修亡我之心不死，箭在弦上，万分危急。我有时候偷偷想，在文革混乱时期，也许是官家为了转移视线，目标对外，搞的一点什么那个啊。当然，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也只是在心里想一下拉倒。和老魏一样，不敢告诉人，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

在那个关键时刻，我们鹤立河二分场也全体动员起来了。先是要求知青人人写血书，誓死保卫毛主席。要把中指咬破，流出血来，血淋淋地写上誓言。再用手指头上的血，嘀嘀嗒嗒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写的字越大，就表示越忠。一连的庞立寒血脉贲张，青春热血奔涌，每一个字竟有碗口大，老远老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有可能用了半碗鲜血怕还不够。王诚信的字写得最小，远一点就看不请楚了。本来，王诚信的忠心也是有的。只是他和我一样，在1960年大饥荒时受过讥饿的折磨，没有被饿死已经是奇迹。身体精瘦，血脉不旺，干干巴巴的，没多少肉，估计也出不了多少血。十指连心，咬破中指那是钻心的疼。自己咬自己，更必须有坚强的决心。就象自杀的人，没有必死的狠心，是自杀不了的。

那时候为了表忠心，人人必须有一颗必死的狠心，要不的话，你也过不了关。写完血书，就有领导组织学俄语，“你被俘啦！”“快投降吧！”“缴枪不杀！”说是抓俘虏时喊话用。当时也不知道苏修特务是不是很好抓。十二月份，寒风凛冽，能把人的鼻子耳朵都冻下来。知靑连长周建启就是有本事，也下得了狠心，能想办法在半夜一点把全连的人从热被窝里一个不拉地给薅出来。撵到稻田地趴在雪堆里，埋伏一两个小时，说是有可靠情报，等着抓苏修特务。身上再冷，也不许说冷，更不允许站起来跺跺脚，怕暴露目标。时间一秒秒熬过去，气温越来越低，冻得实在受不了，就急切地盼望，心里不住念叨：“苏修特务可怜可怜我们吧，快点儿来吧。我们快要冻死了，我的亲祖宗呀。”



挺到天快亮了，最终是连个苏修特务的影儿也没看见。自己部队的人却是满头满脸的霜雪，鼻涕流了老长，双腿冻得回不过弯来，手指头、脚趾头都冻成了紫葫芦。实在没戏了，这才残兵败将一般往回撤。特务没抓着，精心学习的俄语一句也没用上。可惜了的。



再回头说珍宝岛那边。

老魏插队的虎头小队，离珍宝岛不过几里路。也许是在台风眼中的缘故，却是很平稳，没有什么大动静。似乎听到过枪炮声，又似乎听得不真切。见过部队调动，也没见多少，可能是人不知鬼不觉，在夜间调动吧。都是军事机密，他们也不知道。倒是后来部队撤退时，留下了一些压缩饼干，老魏他们得着机会吃了不少。吃糠咽菜的肚子，突然吃上军用品，犹如瑶池仙品，味道的确好极了。事情结束后，再到江上眺望，江水依旧滚滚滔滔，岸树还是迷迷茫茫，鸥鸟照样翩翩飞翔。这才是“沉舟侧畔千帆过”，“不废江河万古流”。世事无论怎样纷争，大自然还是要按它自己的步子走路的。

1970年以后，就一年不如一年。老魏他们在地里撅着屁股干一年活儿，年终结帐，反倒欠大队几百块钱。会计说：

“一天的工分才值几毛钱，扣掉吃喝用度，你不欠队里咋的？”

你说说，你说说，什么瞎子气不冒眼睛？

1977年文革后第一年恢复高考，老魏考到鹤岗师范大专班，毕业后到鹤岗矿务局中学任教。这时候，插过队的虎林大队还发来催款单，追着屁股要钱。真是烦死人了。

反过来又一想，自己是跑出来了，那些农村老乡还在受罪。怎么能欠他们的钱？还是痛痛快快还了吧。于是，东挪西借，全给邮去，还上了。

后来，我们的老魏和鹤立河二分场三中高三知青郝荣平喜结连理。在农场，郝荣平是一位受尊重的老大姐，口碑极好。说句真心话，老魏找了郝荣平，也是前辈子修的。老魏办事有点木呐，在社会上是很行不通的，不大灵光。——背后说老魏坏话，不怕割舌头？罪过，罪过，阿弥陀佛！——还不亏了郝荣平里外张罗，穷日子紧紧巴巴地过？就那么一点点儿工资，两个上大学的儿子是怎么供起来的？容易吗？不容易。难啊。谁难谁知道。千难万难，总算挺过来了，熬出了头。不过人也老了，都六十多岁了，你说可怕不可怕？郝荣平和我家一把手王百兴是闺中密友，见了面，悄悄话说不够，也不知道密谋些什么。打次电话，聊个没完，不怕浪费长途电话费。我想是和她们的黑五类家庭出身有关。臭味相投。

1980年代，老魏在鹤岗矿物局中学当物理老师，自己无师自通，把电脑搞得相当熟练，应用到教学管理和教学课堂中去，当时在鹤岗，是很尖端的。现在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事，在那个年代，却是极其先进的。有一段时间，我儿子曾在星期天跑到他那里学电脑。他是我儿子的电脑启蒙老师。他的儿子当然也把物理学得特别好，高中毕业考入了哈工大。另一个儿子考到北京的一所好大学。真是根好苗壮，看来“有成分论”也许是有一定道理的。

正如文章开头说的，老魏比较内向，现在似乎放弃了一切现代通信手段，不再和同学联系。好多年前我曾经和他见过几次面，以后再也没有过接触。不知道近况如何？

2007.12.19

2024.06.03补充修改

老魏的老伴郝荣萍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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