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行53·返程余絮

陈国俊

20240604 退休之后，热衷于旅行。起初是跟团游，不自在，不尽兴；其后改为定制游，仍受既定线路和时间限制，且费用不菲；于是开始自驾游，确定大方向，拟定大路线，时间不限，行程不拘，随心起止，随遇而安，乐趣大增。 2023年，我们几乎穿越大中国，由东而西溯流而上，完成了黄河全程自驾行的夙愿。黄河从青藏高原巴彦喀拉山脉的约古宗列盆地涓涓流出，一路九曲十八弯，历经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陕西、山西、河南和山东九省区，最终在东营市汇入渤海，全长5464公里。 　　从镇江出发至渤海湾，万里黄河自驾行发轫于大河入海的东营市 　　回首黄河之行，由萌想到完成前后历时5年，其间一波三折，令人不胜唏嘘。 起念于5年前。2019年7月，我与夫人单车独骑来了一趟历时一个半月，行程1.4万公里的西北自驾游，畅游了河西走廊、新疆南北和青海的部分地区。青藏高原，苍茫辽阔，途经贵德，黄河滚滚而下却又水清流碧。由此心生好奇，黄河行之念由此萌生。 贵德黄河水车广场 　　筹谋于4年前。2020年，即西北行次年，一场大疫席卷而来，我们仍然冒着疫情完成了重庆、川西、云南、广西诸省的西南自驾游。回家之后，出行的欲望仍如野马脱缰一般收不住，黄河行的念头不断翻涌于脑中。于是，翻检资料，收集信息，规划路线，还在网上购买了奥维互动行程导航图。一系列筹划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只待来年冰雪消融之季就出发。焉知天有不测风云，2021年年初新冠疫情日渐严峻，国家管控日益严紧，这一年我们除见缝插针般在浙闽一带短途小游外，基本蛰伏在家未敢长途妄动。 　　启程于2年前。2022年，虽然疫情管控未解，但到下半年已分类管理，非疫区人员可有条件流动。在详细研究了“疫情图”，并落实多项防疫要求和措施后，我和夫人终于在当年10月，开启了我们的“黄河行”之旅。哪知好事多磨，一场旅行迫于情势分为两段。当月10日，我们从镇江出发，先到山东东营，打算由黄河入海口溯流而上，直至青海玛多县的黄河源区。一路因疫情磕磕绊绊不免闹心，好在我们手续齐全，山东境内还能通行。10月18日由聊城赴开封，行前咨询相关部门，所得答复是没有疫情，并确认开封是“常态控制区”，于是预定了酒店，兴冲冲地进入河南境内。傍晚时分至开封，缴费出高速后被拦截，声称疫情突发，非开封市区车牌不得入城。没有商量，强行劝返，黄河之行半途而废。当时夕阳西下，眼见一抹金光消失在西边天际，绝望之中只能打道回府。沿途餐厅关闭，旅店拒客，服务区不让下车，加油禁出车门，惊惶如丧家之犬，一路狂奔于19日凌晨2点多狼狈回到镇江家中。当时撰一短文，记录了回程情景（见附录）。 　　完成于1年前。2022年底，疫情管控解除，我们决定次年5月长假之后，黄河源区春暖花开之时再出发，完成去年未了之心愿。孰知人算不如天算，2023年5月上旬，我和夫人不慎皆被第二波新冠感染，当月出发成了黄粱一梦。将养至9月，自感身体状况良好，于是9月4日再出发。行前校友为我们饯行，学弟即山调侃道：“不到黄河心不死”。此行由镇江经安徽直奔开封，然后循黄河西进，历时50天，直至青海省玛多县黄河源园区的扎陵湖和鄂陵湖，登上海拔4610米、象征黄河源头的“牛头碑”，算是完成了自驾黄河全程的夙愿。其实，真正的黄河源头是约古宗列曲（北源）和卡日曲（南源），那一带荒凉凶险，草泽泥沼遍布，我们两个老人未敢贸然前往。 2023年10月23日，我们一身尘埃，满心欢悦，毫发无损地回了家。 　　这趟黄河自驾万里行，除2022年因疫情而生波折外，总体顺利，一路山遥水远，万里迢迢，风光无限。现就云程发轫、萍踪梗迹作一粗疏整理和概略回放—— 2023年9月4日出发，穿过安徽进入河南，第二天去兰考后到开封。此后沿黄河西进，一路走过郑州花园口、荥阳桃花峪和三皇山、巩县石窟、孟津龙马负图寺、光武帝陵和小浪底水利枢纽。9月7日抵河南新安县的汉函谷关，9月8日到了灵宝县的秦函谷关，当日马不停蹄赶到了陕西渭南市境内的潼关。夕阳西下，黄河汤汤，对岸就是山西芮城的风陵渡。是夜，卧身黄河之畔，聆听黄河涛声，在渡口驿站度过了难忘的一晚。 　　黄河流淌将近3500公里后，从内蒙由北向南，在陕西和山西交界的崇山峻岭之间奔流而下，到了潼关撞上了秦岭，于是拐了个九十度的大弯，再次转而向东，一路奔流入海而去了。我们是溯流而行，至此本当沿着黄河北上，穿越晋陕大峡谷，走过内蒙河套，然后折而向南进入宁夏和甘肃，出这“几”形大弯之后，再由甘肃经四川后入青海。我计算了一下路程，按照我们这不紧不慢的节奏，到达青藏高原差不多是10月中旬了，彼时青海朔风起大雪飘，黄河源区怕是冰雪封路了，我们两人一车恐有不便。与夫人商量后，果断决定改变行程：先从“几”字湾的底部穿陕西，过甘肃，径上青海探河源，回程之时再从从容容走完这“几”字湾。事后证明此举英明，否则黄河源区之行可能功亏一篑。 　　9月9日离别潼关，一驰千里，一路西去。在甘肃，游甘谷大像山、永靖刘家峡和炳灵寺，其壮观而又灵秀的大美风光至今时时在我眼前浮现。 　　由永靖抵民和，便是出甘肃入青海了，我们专门去参观了中国目前唯一的大型灾难遗址——民和县喇家国家考古遗址公园。4000年前，瞬间而至的地震、洪水和泥石流，让一座村庄遭受灭顶之灾，被毁屋舍遗迹、受难人员骸骨，经考古发掘，触目惊心地呈现出来，被称为“东方庞贝”。 　　不期而遇尖扎县境内的坎布拉国家森林公园，风光宛若仙境，藏民淳朴和善。贵德的黄河水色清碧、温润如玉，不枉“天下黄河贵德清”之美誉。共和县的龙羊峡河谷澄亮如镜，水似翡翠，美艳惊人；龙羊峡土林荒凉狂野而又恢宏壮丽。出了共和县就真正进入青藏高原了，天苍苍野茫茫。途经铁盖寺，幸遇红教高僧阚木琼活佛。 　　214国道如一条飘逸的缎带，我们的车子像一叶小舟，随着这根缎带飘荡起伏，过河卡山海拔3893米，过姜路岭海拔4460米，然后一马平川行驶在“星星海”的草甸水泊之间。 　　2023年9月17日，夜灯初上之际我们终于到达了黄河之行的终点站玛多县，海拔4200米的县城比拉萨市区高出将近800米。 　　在玛多酒店，巧遇“贵人”，得其相助，进入了已经“封关”的黄河源园区，高反中领略了天地山河无与伦比的美。玛多两日，刻骨铭心。 　　此后便是紧随着黄河蜿蜒的足迹，先由西而东，后由南而北；再由西而东、又由北而南，一路斗折蛇行顺河而下，历经青川甘宁蒙晋陕7个省区。沿途自然景色斑斓多彩、名胜古迹灿若星辰—— 　　在青海玛沁县神山阿尼玛卿雪山下顶礼膜拜；在四川阿坝县宛若宫城的各莫寺瞻庙礼佛，在若尔盖领略磅礴黄河“第一湾”的缱绻款步； 　　在川甘交界处参拜郎木寺，至兰州登黄河楼，到景泰游黄河石林；入宁夏观览青铜峡大坝与佛塔，经中卫领略腾格里沙漠的雄浑苍茫，穿吴忠抵银川饱赏塞外江南好风光； 　　出宁夏入内蒙，就到了黄河“几”字湾最上的“一横”，从最西的乌海，经中部的巴彦淖尔，直至东端的包头，这里是人们耳熟能详的“河套地区”，匈奴、蒙古人的战马弯刀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如今遍布河套的水道沟渠让这片土地成了塞外粮仓——当地谚云：“黄河百害，唯富一套”； 包头，北方工业重镇，黄河流经此地后转而向南，宁静舒缓地告别了内蒙，向着晋陕大峡谷而去了。 　　在吕梁太行的沟壑中、黄土丘坡的皱褶里，河谷平原的沃土上，黄河所流之地，不仅有大自然神工鬼斧造就的绝美奇观，更有人类巧夺天工的历史遗存和名胜古迹。就这么着，我们在这大美黄河的两岸穿梭悠游，忻州老牛湾、延川乾坤湾、偏关万家寨、临县碛口镇，宜川吉县的壶口瀑布和龙门山，佳县的白云观和香炉寺、韩城的司马迁祠和党家村……无处不惊艳，无处不销魂，无处不仰叹。 　　10月16日，到了黄河“几”字湾下方东南端的拐角点——山西芮城的风陵渡。对岸就是潼关，9月8日黄昏时，我们曾那里遥望对岸的风陵渡，今天也是夕阳西下时，我们来到风陵渡口，眺望彼岸的潼关心中不胜感慨。黄河滔滔，原野苍苍，行旅至此，我们终于完成了自驾黄河的万里大环游。 　　不过我们意犹未尽，前后又稍离黄河，放马在山西河南境内奔驰了一阵：山西的应县木塔、代县的雁门关、忻州古城、宁武冰洞、解州的关帝庙、夏县的司马温公祠、晋城的皇城相府；河南辉县的挂壁公路、焦作的云台山，还有漯河的许慎园。 　　10月22日，经周口、沈丘后出豫入皖，过阜阳、淮南至合肥。 时值深秋，行车在河南黄淮大平原上，千里平畴一望无际，阳光之下轻雾缥缈。秋收已入尾声，大面积的田地已经翻耕，露出褐黄的土色；也有的田中覆满了秸秆，光照之下泛着金黄。田野中还有些成行的树，大多是高挑的杨树。平整的田原中，时见隆起的土丘，绿草茵茵似乎是先人坟茔。与内蒙和晋北的人迹寥寥不同，从山西的中南部开始乡间人烟渐浓，至河南已是很稠密了，农舍也多了楼房。车入淮南，原野依然平展，不过植物有了更多姿彩，树木明显多了，乔木灌木、阔叶细叶、常绿落木等应有尽有。田地中大面积的晚稻已成熟，阳光下金灿灿的。极目而望时见河流，田头村边一方方池塘映着蓝天。尽管地处皖北，却有了江南的风韵了。其实这一带，直到20世纪五六十年还是旱涝频发、田乏民穷之地。这大多是拜黄河之赐：频繁改道、经常泛滥，黄淮之地或涝为泽国，或涸为旱魃，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如今黄河淮河的水利工程密布，河清海晏，当年的黄泛区如今已是米粮仓了。 　　10月23日拜谒包公园，当日下午驰返镇江。至长江之滨，润扬大桥凌空跨江，行车其上见浩浩长江西来东去，黄河多姿多彩的身影又恍然浮现，在脑海中一幕幕飘过： 　　巴颜喀拉山下几眼泉水的涓滴细流，扎鄂两湖间河水的缎飘绸舞，青海高原、川甘草原的黄河一路婉转多姿、轻歌曼舞，这一段的黄河由小家碧玉渐为大家闺秀，水清色碧、温颜如玉；出青藏高原、入黄土高原，黄河腾挪奔跃、披沙沥土，或长啸，或呜咽，或疾行，或蹒跚，征尘蒙甲、满身浑黄，这时的黄河已由温婉闺秀而成威武战将，虽百折而不回；命运之神让黄河邂逅了贺兰山、巧遇了大阴山，山川相偎，北上东去，流过了大沙漠，流出了大绿洲，滋养了大河套；西来的黄河拥抱了巍巍吕梁，开始了晋陕峡谷光彩夺目的新旅程，天然之河与人文之迹奏出了一首光华绝世的交响曲，湾瀑崖门骇目惊心，名胜古迹星罗棋布；初心不改、矢志东流的黄河，流过了中原沃野、流过了齐鲁大地，最终东归入海了，这一段多处悬河、高高在上、不怒自威。 万里黄河，源于高原涓泉，弯转曲流，汇溪聚水，终成大川而奔流入海。一路既呈清丽温婉之秀姿，亦发龙吟虎啸之威势。遇宽缓则平和，滋养万顷沃土；遭困缚则刚猛，粉身碎骨在所不惜。黄河是压不垮、驯不服、拦不住的！人们啊，多一点敬畏之心、自律之规、积善之行吧，母亲河能泽被苍生，也会惩戒不肖子孙。 　　我们的黄河之行横跨两年，行程万余里，途中历时近两月，见闻感悟甚多。在亲朋的鼓励下，在夫人的督促下，我不揣浅陋陆续撰写了文图结合的游记63篇，第一段为11篇（未编序号），第二段52篇。除《聊城至开封》和《开封劝返》外，其余皆在美篇专栏中分享。 我生性惫懒，拖宕至今才写完这篇《返程余絮》，算是黄河之行的终结之章，此时距黄河行归来已7个多月了。行程中得到多位亲朋好友的关注和鼓励，让我们在旅途中倍觉温暖和开心，谨此一并致谢！ 附：《黄河行·开封劝返》 20221018—19 如意算盘打得好，焉知前程莫测有“劫难”。刚过下午5点，顺利驶抵高速龙亭收费站，距预订好的开封维也纳酒店只有十多分钟车程。车过高速出口，但见前方设有防疫检查站，下高速的四股车流全得通过一条通道接受查核。车行如蚁将近一小时，终于挪到了卡口，警察等在现场巡护，两位身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先让我们扫码、填信息，一番查验之后说：你们不符合进入规定，必须劝返。我据理力争了一阵，检查人员无奈地说：下午防疫指挥部刚下达的通知，非开封人员车辆一律劝返。 很郁闷但必须服从，在警察的指挥下调转车头再回高速。野心勃勃、心怀浪漫的黄河溯源行半途而废。想想近日疫情多点散发，又正值某大会隆重召开，各地防疫一紧再紧，我们的黄河行出不逢时，前程难卜，经与夫人商定暂时就此收场，直接打道回府，导航提示凌晨2点可到。夫人担心我太累，建议中途服务区住一晚。我虽未吱声，但主意已定，为免途中生变一脚到家。车至商丘服务区，气氛凝重，喇叭反复播放“疫情形势严峻……”，服务区室内场所已关闭，在露天设了流动公厕供车行人员方便。加油时也不让下车，声称上级刚下了命令。服务区住宿彻底无望，这正合我意，夫人只能一声叹息。 我们年纪已大，自驾行有一原则——不开夜车。除了特殊原因有过几次夜晚八九点开车的先例外，深夜行车还没有过，这次被迫破例了，所以夫人心存担忧，每逢服务区都要劝我休息。不过我自信老骨头精力尚健，一路警觉小心驾驶还能对付。连霍高速已拓宽为8车道，夜晚路宽车少，驰行极畅。不久转入济广高速，虽然是4车道，但车子更少，一路飞驰还真有些寂寞。夜色渐深，为排遣冷清，音乐打开：一会中国古曲春江花月夜，一会英国民谣斯卡保罗集市；纯乐再换歌曲，崔健的热烈，刀郎的沧凉，韩红的亢亮，王晰的低回……音响频繁切换，语音操控只须动动嘴皮。夫人在这夜色行车里找到了兴奋点，乐此不疲，我也在这音乐大会里消解了疲倦。 与白天行车不同，中原的旷野中，除了车灯映照的路面，两边大多被无边的黑色吞没。有时忽见侧前方的夜空里几点红光闪烁明灭，既非星辰，亦非飞机，宛若巨兽血目逼视。我心头好奇，让夫人细心观察，车近仰望才发现是风力发电机的信号灯。又走一段，前方老远处似有彩灯，黄绿红交替旋辉，犹如飞转的发光电风扇。行至近处，原来是半幅道路施工，彩灯警示。还有一次，正当我经历一段单车独进、孤独行驶时，夜幕渐显光亮，路中隔离带上出现一团奔兽般的黑影，先在我车前侧方平行移动，继而与我慢慢靠拢，接着快速与我平行后瞬间消失。正当我吃惊不小时，一辆小车从我车旁飞掠而过——原来是飚车超越时的灯照车影！ 最令我难忘的是深夜高速上的雾岚。大地已沉沉睡去，除了零星灯火外皆为夜色，车行沙沙声里更显万籁俱寂，一幕幕出人意料且惊悚玄妙之景登场了： ——雪山阻道。浓雾如巨幅白幔从路前的右侧缓缓移向路中，就像悬空舞台的帷幕正在合起；车行渐近，白幔化成雪峰压顶而过。尽管明知是雾团，却也难免一阵心悸，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车速。 ——魔兽出没。暗夜正是它们绝好的舞台，雾团浓淡变幻，或大或小，或前或后，或远或近。这些怪物一会凌空飞掠，一会贴地匍匐，有时孤兽游弋，有时群魔聚阵。在这黑夜里面目骇异、张牙舞爪地候在前，狰狞而无形，咆哮而无声。到底是外强中干，在我疾驰的车前纷披流散，哀怨地遁入周边的黑色里。 ——劫匪挥拳。一团静雾如白色巨人巍立于路边，一只胳膊横空伸入路中。车灯照射下可见气流翻滚，恰似粗臂大拳作势曲伸：若从此地过，留下买路钱！ ——仙子献舞。薄雾缕缕，轻飘漫游。悠雅迎宾者有之，袅娜升空者有之，曼舞随车者有之，若隐若现似与车行者嬉游，在深夜中为孤独的夜行人送来了愉悦和温馨。 出了河南，穿过安徽，进入江苏境内已是子夜时分。新扬高速上车子明显增多，一辆辆重卡首尾相衔，那些酣睡的人们有几人会想到，正是这半夜中的车队洪流为千万百姓提供生计所需呢？凌晨一点，车过润扬大桥，完成防疫落地核酸检测，终于回到小别10天的家。黄河行梦碎开封，待来年再重续旧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