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消失的小学

会飞的鱼

有一天下午我正在上六年级的课，突然窗外下起雨来，绿色的秧田里立刻腾起轻烟似的雨雾。浓绿和雨水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幅山水长卷。我放下书，对学生们说：“大家都不要看书了，好好看看窗外的景色吧！你们很快就要毕业了，以后就看不到了。”其实我心里在想：“多看看吧，你们的母校就要消失了。”

我们的学校和其他的乡村学校一样，因为没有生源，即将消失。毕竟去年的一年级只招到了四个学生，而今年的一年级新生，还不知道在哪里？

我的儿子，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从城里的学校转入我们这里，当时他出现了焦虑和睡眠障碍，是这所农村小学治愈了他。他对我说：“妈妈，你知道吗？我在这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

是的，自由。学校大门口的磨石地面总是锃光瓦亮的，因为孩子们下课后会在这里追逐打闹，横七竖八的躺着。三个追四个的在地上扭成一团，时间久了，门口的地面光亮得可以照出人影来。

儿子还说，他是来到我们学校，才第一次知道课间可以打乒乓球，而且要飞奔着才能抢到乒乓球台。在黄桷树落叶的日子里，体育课可以是老师带着同学们用落叶打仗。春游的时候同学们会背着自己捡的柴火，和自家黑黢黢的锑锅。冬天有太阳的日子，可以在操场上抱着书，边晒太阳边背书。这些都是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

学校的老师们，也是一群最朴实无华，最有爱心的人。

去年退休的胡老师，是我儿子的班主任，有一次儿子肚子痛，胡老师看了一眼说：“端一碗水来。”接着就卷起袖子，抓住他的手，在肘窝处一顿“啪啪啪”。不一会儿打出两团乌红的砂来，儿子痛得哇哇乱叫，但打完之后，他的肚子真的就不痛了。我当时就惊呆了，胡老师笑着说：“这有撒子嘛，我们班上的娃儿，我都是嫩个给他们拍一哈就好了。”

其实我惊讶的不是他拍一下就好了，我惊讶的是他这样自然地，把学生当自己家的孩子一样，“哐哐”一顿猛拍，把孩子“打”成这样，就没有遇到过不讲理的家长？万一被投诉了怎么办？

显然老师们并不这样想，去年秋游，一个女生中暑了，三年级的郑老师也是这样给她拍砂，打得两边的肘窝紫红紫红的，却并没有听说哪个家长来闹。看来多年的口碑，家长们对老师可谓百分百任信，这样的师生关系，我还没有在别处见过。

我们这里四年级有个小男孩，大概是家里没人照顾他，他总是一件衣服穿一周都不换。最近天气又热，他的班主总是要提醒他，让他换衣服，说了又说，他还是没有换。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班主任把他叫过来，很严肃的说：“你怎么又不换衣服？”他低着头不说话。班主任又说：“天热了，你不换衣服好臭嘛！”他点点头，表示明天就换。班主任又教育了他几句，大概是嘱咐他要讲清洁，爱卫生。男孩点头如捣蒜，班主任说完了，突然笑了，夹了自己盘子里的两块肉给他，说：“吃嘛，多吃点。”男孩得了两块肉，高高兴兴的走了。我问她：“你这是批评他呀？还奖励两块肉？”“娃儿的嘛，家里可怜得很。”班主任说。

像这样的小事，每天都在校园中发生着，操场中央的黄桷树，郁郁葱葱，有一种庇护众生的姿态。也许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滋养了大树，让这棵两百多年的古树至今都生机勃勃。

儿子今年上高一了，他说想念小学的饭菜，想念小学的老师们，还想念那棵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