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花中第一流，千古才女李清照

吕俊喜

曾记否？那年那月那日，你在溪边的亭子里游玩，直至夕阳西下，许是你贪杯醉酒，许是因天色近暮，划着小船的你忘了回家的路，不知不觉间竟划进了荷花深处，惊起了已经栖息的＂一滩鸥鹭＂。看着被惊起的鸥鹭，年少的你发出了开心的笑声。我想那个时候，你的心灵一定是最澄澈、最灵动的吧！于是你便有了那首清丽雅致的《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  ！ 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曾记否？少年时代的你，与尘世中的大多数姑娘一样，敏感、温婉、多情，那一夜你又酩酊大醉，直至第二天清早醒来，酒意还未完全散去，朦朦胧胧中仍然惦记着院子里的海棠花，于是你便问起了帘外的侍女：“昨夜风雨那么大，海棠花还好吧！”侍女听后只云淡风轻地答了一句：＂海棠依旧＂。你听后不免有些生气：“你知不知道？那么大的风雨，海棠肯定是绿叶还在，红花已经掉落了呀！”所以你的第二首《如梦令》又蓬勃而出了：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曾记否？那年春日，刚刚荡完秋千的你，衣衫被汗水打湿了，浑身没劲，软绵绵的，就连那双纤纤玉手也垂搭了下去。花园里，那朵鲜花上露珠晶莹剔透。你刚要欣赏时，却突然看见有客到访，你急忙向房间溜去，慌乱中，连鞋子和金钗都给弄掉了，只穿着袜子的你，倚在门口，忍不住朝来人瞄去，而他也正看着你，羞得你只能假装闻青梅……清新调皮的字里行间，清纯自然、活泼可爱的少女形象跃然纸上。几多风情，几多羞涩。此时，情窦初开的你，已然春心萌动。因此，你又有了那首《点绛唇》
     “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没错，那位温润如玉的少年，正是你的命定之人——赵明诚。你，书香门第、家学深厚、才华横溢、也曾舞文弄墨、也曾作诗填词，并在少年时名扬诗坛；他，虽是高官贵子，却没有半点纨绔子弟的气息，读经诵诗、聪颖勤奋，又喜欢收藏金石、古董、碑文、字画。你俩真可谓是门当户对、志趣相投呀！这正应了后人的那句：“我见众生皆草木， 唯有见你是青山”。

于是你们成亲了。那年，你十八岁，他二十一岁。从此后你们相知、相依、相伴、相守；桃花灼灼、青山妩媚、琴瑟和鸣。那个时候，他还在“太学”读书，你们不常见面。每逢初一、十五，他告假回家，你们都要到大相国寺的市场上收集文物，哪怕囊中羞涩、哪怕身无分文，也要去当铺当衣物、当首饰，以此来换取一些钱财，去购买一些稀世珍品。

清代文人纳兰容若说：“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你不仅爱喝酒，也爱喝茶。你们夫妻俩都喜好读书藏书，而你的记忆力又强，所以每到烹茶的时候，就会比赛喝茶，一人先问某典故是出自哪本书哪一卷的第几页第几行，对方答对了就喝茶，答不对，就干等着。当你们玩到兴致高潮时，就会争着、抢着喝茶，有时会将茶水打翻，届时满屋茶香四溢，欢乐事迹溢于言表……

曾记否？天生感性的你，因为时常见不到丈夫的面，又忍受不了那无边的寂寞，看到薄雾弥漫、云层浓密，看到龙脑香在金兽香炉中缭袅，于是思念之情，便又自你心中油然而生《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
          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
          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唐代的李治说：“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自从新旧党派愈演愈烈后，你们两家便陷入了党争之中，你迫不得已，只能和心爱之人分离。是的，那入骨的相思，那无边的想念，让你伤心欲绝，让你无所遁形。但无论怎样的痛苦，怎样的愁绪，都掩盖不了你那超凡的才情，一首《一剪梅》又横空出世了：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那年金兵入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仅俘虏了徽钦二帝，还俘虏了满朝的文武大臣，后宫佳丽……而你也由此开启了那坎坷不平、磨难重重的后半生。

曾记否？在逃亡的途中，你遇到了挚爱赵明诚。然而身居要职的他，却要临阵脱逃，想去南方苟活性命。那时的你无比悲凉、无比震惊、也无比失望。本以为风流倜傥、满腔热血的他，此时肯定会有一番作为，却不曾想他竟要做亡国奴。你看不惯弃城而逃的他，更看不惯怯懦软弱的大宋王朝，你爱他，爱的不是乱世烽烟中的终相厮守，而是在危难之际，能站出来伸张民族大义，保家卫国的男人；你爱脚下的土地，因为这是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路过乌江时，你愤然提笔：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如此气势如虹的诗作，着实不逊于任何须眉。或许是赵明诚心中有愧，又或许是他途中劳累，不久后便与世长辞了。那一年，他49岁，你46岁。从此后你们天人永隔，永无再会之期。
 这段将近三十年的婚姻，恐怕是你一生中最幸福，最甜蜜的时光了！诚然，你是深爱着赵明诚的。因为爱他，你酗酒；因为想他，你赌博；不然那无涯的寂寥，那无人陪伴的日子，你将如何消解？

当山河破碎、国土沦丧，整个南宋王朝都在苟且偷安时，你满心悲痛、义愤难平，提笔写下：
        “千古风流八咏楼，
           江山留与后人愁。
           水通南国三千里，
           气压江城十四州。”
      自从“靖康之耻”后，动乱的日子根本就没有停歇过。不得已，你只能跟随当权者踏上逃亡之路。国破、家亡、夫丧，让你在生活和精神上都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从此你孤身一人、漂泊江南。

这个时候，你已年近半百，又患病在床，急需要一个依靠。然而上苍总爱捉弄人，恰巧此时出现了张汝舟，他说他十分爱慕你，对你的遭遇深感同情，他还说过自己的结发妻子已经去世，愿意娶你为妻。
       当初的你并不知道他是何等样的人。只知道那是弟弟介绍过来的，所以你点头应允了。仪表堂堂、温文尔雅的他，初次见你时，还背诵过你的多首诗词，这让你也对他有了一点好感。
      然而他娶你，并不是因为你的才学，而是为了你手中的那些文物。他知道赵明诚是金石大家，更知道你们收藏过不计其数的金石器皿和古玩字画，并且价值连城。他以为只要拥有了你，就能掌控这些宝物。可惜，他不知道，在颠沛流离的路途中，那些文物早已遗失过半，他更不知道，你将那些文物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终于，他暴露出了自己的本性，开始对你侮辱谩骂、拳脚相加……却没想到天生傲骨的你，宁可坐牢也要和他离婚。以妻子告丈夫，这在当时，足可震动天下。
      离婚后你没有消沉，反而痛定思痛，勇敢地振作起来了，你没为这些苦痛所累，在往后余生中自力自强，你变得恬淡寡欲、宁静致远，活出了最坚强、最潇洒的自己。

一方面你继续收集编撰完成赵明诚未完成的书籍《金石录》，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金石录后序》；另一方面，你一改过去淡雅的词风，创作出一批与时代同呼吸、共命运的词作，成为南宋婉约词派的集大成者。
       如《声声慢》就是你晚年所写：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二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那悲凉的心境，那满地堆积的黄花、那梧桐细雨的残秋景象，无一不在渲染你的愁绪，字字句句无一不在透露着你的孤独失落，让人感同深受：当真是一个“愁”字表达不完啊？
       到了迟暮之年，你写下了那首《武陵春》：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是啊！人只要爱过，无论经历多么无常，都将无悔，何惧那些载不动的忧愁。

易安居士，世人都说你是婉约词派的代表，可纵观你的一生，实在是最不像婉约的人了。年少时，你写诗评论唐朝的安史之乱：
      “夏商有鉴当深戒，
         简策汗青今具在。 ”
      如此纵横捭阖的气势，真让许多男子都汗颜啊！
      你写《词论》，更是毫不客气。先贤前辈你都批评遍了：“苏轼、欧阳修不协音律，柳永遣词造句俗不可耐，王安石，曾巩文章虽好，填词却一窍不通……”
      清照姑娘——世人都认为，你应该安安静静地养在深闺，可你偏要站在风口浪尖上，发出自己的声音。
      世人都觉得你应该默默忍受，可你宁愿鱼死网破，也不愿将就。
      世人都认为你只是个柔弱女子，可你却有一颗恨不能金戈铁马的男儿心。
       你好赌好酒，也好诗好文，你敢想敢做、敢爱敢恨，你从不随波逐流、也从不人云亦云。

      “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是你，“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也是你，“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更是你。
       你就是大宋王朝独一无二的那一树桂花。纵使时光越过千年，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的“千古第一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