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中

山中往来

<p class="ql-block">  初春的阳光懒散的笼罩着青崖沟河内的小村庄,龙头山上大王庙的院墙在骄阳的映射下红的醒目,庙外的台阶下几个老汉正吧嗒吧嗒的抽着着旱烟,若有所思的望着村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春节过完了,年轻人们又开始背囊启程,踏上了外出谋生的漫漫之路。奇怪!这几个老汉真是奇怪!今天早上好像集体失语似的,没人愿意打破这沉重的气氛,我爷便是这其中的一人。</p><p class="ql-block"> 今天早上是我爸出门打工的日子,天还没亮的时候奶奶就开始给爸准备行李和路程上的吃食,等一切都整理妥善时天已大亮。天亮了,意味着爸要走了,又要走了,丢下我又走了。我抹着眼泪气愤地用被子捂住整个头,任凭爸在窗外怎么喊我也不应一声,爸只好无奈的去房子里拿行李,我趴在窗头看着奶奶对爸千叮咛万嘱咐,说着奶奶低下头用围裙抹了抹眼泪,爷爷还是一言不语的蹲在厨房门口抽着旱烟,奶奶给爷爷说:“等会儿咱一块去村口送送娃。”爷站起身来假装忙碌地进牛圈给牛添草,并直愣愣地说道:“你去就行了,麻利点子就走了嘛。”等爸走出院门后爷爷才急忙停下喂牛的动作,赶忙来屋里背着我朝大王庙走去,到那儿后爷爷放下我便又沉默着抽起了旱烟,恍惚中我看到了爷爷浑浊暗黄的眼睛里泛着点点泪光。爷爷真像家里那头执拗倔强的老牛,总是口是心非,他不知该怎么对待离别,他不知该怎样表达不舍,只能站在大王庙头上定定地望,目送着爸离开,多年后又目送着我离开。</p><p class="ql-block"> 爸走后不久,地里的农活也一趟赶着一趟,爷爷奶奶又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月滚着月,小院隔壁的苹果园里白色的花苞渐渐变成了小而绿的果实,风一吹过,路旁的油菜地里翻起金色的浪,油菜花的香气萦绕着整个村庄,爷爷抽着旱烟欣慰地说:“今年应该是个丰收年。”奶奶在一旁拾掇着她的菜园子,小黑狗摇着尾巴正谄媚地盯着我手里的馍,我们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很快到了端午节前后便是收菜籽的时节了,爷爷奶奶将收来的菜籽平铺在院子里,用最原始的工具——连架,开始了漫长的脱粒过程,整个村庄像商量好似的连架声此起彼伏,像是在演奏一场宏大交响乐。</p><p class="ql-block"> 等菜籽加工完还没歇几天脚又到收麦子的时候了,盛夏时节酷热难耐,可庄稼人却丝毫不敢放慢动作,要知道这个季节的天气可是最喜欢作怪的,万一突然发大雨,庄稼被糟蹋在地里,这一年的光景可就白干了,爷爷奶奶他们俩一个负责割麦子,一个负责往打麦场拉麦子和摞麦子,由于他们二人分工明确,速度也较为可观,不久我们家的麦垛便平地而起,爷爷找了块塑料将麦垛的顶端盖起来后这才如释重负,收麦的任务完成了,现在只等一个好天气来打麦子了。打麦场的麦垛子一个埃着一个,密集而又有序,这可真是天然的掩体,正是个玩捉迷藏的好地方,彼时正值放暑假,我们这群皮孩子便发疯似的在麦场里从早玩到晚,直到夕阳西下,炊烟升起才不舍的离开这片“游乐场”。等晚饭吃完,月色正浓,大人们拿着扇子在庙外的台阶拉家常,我们一帮子又撒欢似地跑进麦场开始捉迷藏,既大又亮的月亮斜射下来将麦垛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及了梦里庞然的怪物。于是我们又挤在麦垛下讲起了鬼故事,讲着讲着竟将自己吓哭了,就都大叫着拔腿朝家里奔去。等麦子打完我们的暑假也快结束了,我这才静下心来苦大仇深的补作业,爷爷总是打趣说我是“白日里游四方,晚上借油补裤裆。”碍于事实确是如此,我自然无力反驳。秋风将青崖沟染成了黄色,这正是收获的季节,园内的苹果已褪去了青涩的外衣,远远望去红彤彤的苹果像一个个小灯笼挂在树梢上,爷爷和奶奶将一颗颗苹果小心的摘下来,这是苹果树今年给我们的礼物,它完成了它这一年的使命,此时的大树像一位历尽岁月沧桑的长者,骄傲安详地进入了冬眠期。</p><p class="ql-block"> 紧接着冬季接踵而至,忽如奇来的冬雪给村庄披上了银白色的大氅,时间很快便到了腊月,村里家家户户开始办年货,杀年猪,热闹非凡,年味也越来越浓,远方的游子们在历经一年饱经风霜的奔波后也一个赶着一个的在年前投入到村庄的怀抱,奶奶给我说,你爸也要回来了,我心里又喜又气的想着,爸爸回来了,爸爸终于要回来了,哼,他还知道回来?奶奶老早就牵着我在村口等爸爸,奶奶见到爸后总念叨着怎么瘦了,可我却看不出来,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爸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爸大大的行李包里总能像变魔术似的变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小孩子的怨气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些玩意儿全然让我忘记了对爸的怨恨。</p><p class="ql-block"> 在我们这边年过完后村里还要耍社火,这是我继过年穿新衣裳,拿压岁钱后第三大期待的事儿。早在腊月底大王庙就已经像待嫁的新媳妇般被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的装扮起来,先是挂灯笼,系彩灯,紧接着是挂红布,插彩旗,等到年三十那晚再完成最后一道工序,贴对联,整个下来仪式感及强。待夜幕降临后的村庄显得格外迷人,两列红彤彤的灯笼井然有序的顺着龙头山一直绵延到村口,盛装打扮的大王庙像众星捧月的红宝石镶嵌在村庄最显眼的位置,此时庙门外已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大大小小的摊贩围得水泄不通,摊贩们不亦乐乎地呦呵着,我们这帮小孩的压岁钱早已在口袋里按捺不住了,糖葫芦、辣片、各种角色的面具、会发光的毛球、塑料手枪……这些自然都是在购物清单之内的,等买完东西便赶进庙里寻找一个有利的观赏位置。此时欢笑声、锣鼓声、呦呵声、鞭炮声充斥在整个庙院里,村庄被浓浓的年味包裹着。庙院里男人们举着花灯围在一起唱秧歌,女人们穿着花袄子拿着花扇子附和着扭秧歌,老人们则围坐在火炉旁喝着罐罐茶笑意盈盈的谈天说地,我们这些小孩子自觉站着无趣便又都一股脑儿的涌进旁边的僧房给自己也扮起来,僧房里有各种各样的扇子、花灯、衣服以及顶在头上的大头娃娃,我们经常会因谁顶孙悟空的,谁顶猪八戒的而吵得不可开交,等装扮好后便挤进大人堆里,这滑稽可爱的样子惹得他们哄堂大笑。今晚注定无眠,年轻人们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这片土地的热爱,述说着这离家一年的乡愁,明天的他们又将重新启程,远离这片故土。在欢笑声中一朵朵烟花在庙院上方绽放开来,今晚的烟火格外璀璨夺目,今晚的村庄也是。人们心里默默向寺中的白马大王祈祷,希望保佑来年能够风调雨顺,阖家平安。四散的烟花飘落下来化作车窗外零星的落叶,现实将我从回忆中拉扯出来,如今的我也成为了远在异乡的游子,小时候不懂的那种情感在此刻却产生了共鸣。 </p><p class="ql-block">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我呆呆地望向窗外,车窗外的那座小山头上是爷爷和奶奶的第二个家,我的童年也随同他们被埋葬在了那儿。麦垛、月亮、炊烟、小黑狗、打麦场、苹果园、社火、爷爷、奶奶……这些都像是车窗外渐行渐远的树一样被时间越丢越远,很快村庄便到了,大王庙头和村囗再也没有了迎接我来和目送我去的身影。</p>